魏予筝忍不住胡思乱想，因为不想这些的话他就要直面疼痛。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他爸的声音响道雷一样劈下来，震得他头昏眼花。
后妈将弟弟的耳朵捂住了，喊了两句，“行了！哪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再让妈知道了怎么办？”
我恨死你们了。
我恨你们所有人。
第二天他趁着家里没人，给老家座机打去电话，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奶奶还在医院住院，有谁会接他的电话呢？
电话响了很久，在长久的“嘟、嘟”声中，魏予筝的眼泪从眼眶里一连串掉下来。
最后一声没有响起。
有人接了电话，男孩子尚未变声略显低沉的声线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
“喂。”
魏予筝狠狠抽噎两下，抹掉脸颊上堆积的眼泪，用含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回道：“喂。”
“是魏予筝吗？”对面问。
"嗯……"
“你去哪里了？我妈说你回你爸家了。”
“我想、我想回家……我想奶奶，我不想、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呜呜呜……我想回去……”
魏予筝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声音控制不住地抖啊抖，眼泪也跟着掉哇掉。
“好。”尹封说，“你回来。”
魏予筝在电话里哇哇大哭，尹封一直没有挂断电话，安静听着。
直到魏予筝平复下来，声音还是止不住抽抽，“你是、你是怎么接到我家电话的？”
尹封用平静的语气说：“我翻墙过来的。”
魏予筝一时间忘记委屈，脑袋一片空白。
大院的二楼虽然不是很高，但要跨过去只能走外面的阳台，对于一个刚上初中的孩子来讲，还是很危险的。
他下意识喃喃：“你没死啊……”
尹封说：“没有。”
“好吧，你命真大。”
尹封又问他现在在哪，地址是哪里。
魏予筝稀里糊涂说了，哭过之后他心情好点，不知道是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尹封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大头鬼！
魏予筝忍不住学魏奶奶的语气，腹诽一句，又跟对方抱怨道：“我在这里过得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回去？”
和尹封根本沟通不了，魏予筝恹恹道：“原因很复杂，你肯定不懂，你又没爸。”
说完他又有点后悔，不该这样刺激尹封的，可谁让尹封一直这么冷静，连他出糗大哭他都表现得如此淡定。
“我有。”尹封为自己辩解一句。
“你见过？”魏予筝狐疑道。
“我见过，很小的时候。”尹封说着又顿了一下，道，“我妈说他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不能经常回来。”
这套说辞好熟悉，之前和奶奶一起看电视剧看过类似的桥段，魏予筝说：“你爸死了么？”
电话那边静了一秒钟。
“应该没有，”尹封斟酌着讲道，“没听我妈说过。”
如果现在有一个成年人旁听两个小孩之间的对话，一定会听得面颊抽搐。
可魏予筝早已习惯了尹封的特殊，尹封也并不觉得对方提出来的问题冒犯。
两个人接着聊了很久，聊到太阳都要下山了，尹封说：“我该走了，不能和你聊了。”
“你去干嘛？去写作业吗？”魏予筝好奇问了一句，现在是暑假，尹封能有什么事要忙，该不会是和他聊天聊累了想跑吧？不过他也有点累了……
“不是。”尹封回他一句，然后说，“挂了。”
“挂呗。”魏予筝讲。
说得好像谁稀罕和他聊天似的，魏予筝又有点生气，先一步把电话挂断。
一转头，才发现夕阳的余晖把影子拖得好长。
影子已经长成大人模样，可他还是个小孩儿。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魏予筝坐在边缘处很沉默地扒饭，玄关忽然响起敲门声。
魏予筝他爸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男生令男人一阵恍惚，似乎从哪里见过，这场景也重复发生过。
初中生的身体还很单薄，身量也不够高，但那双漆黑的眼向上望过来，像一潭深井。
“我来接魏予筝回去。”尹封说。
最后是刘伏苓出面将两个小孩领回去。
魏予筝至今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他爸的，只记得那晚女人赶来后，一直将他和尹封护在身后。
他也不知道尹封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要知道那时候的交通不发达，小镇很小，而县城很大，尹封一个人来市里找人，一路上免不了要向人问路。
想象不到尹封会怎么和别人沟通。
魏予筝也有问过对方，但尹封给出的答案根本无从参考。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十二岁的魏予筝问。
“坐巴士。”十二岁的尹封回答。
魏予筝对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记得没那么清楚了。
魏奶奶出院以后去他爸家里大闹一番，他爸矢口否认自己用皮带打过他。
现在让魏予筝回想，他也说不准，自己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或许他真的说了谎，为了再也不回那个家，他竭尽全力把他爸描述成究极虐待犯。
但他始终记得一幕，那就是尹封站在门口，说要接他回去。
这世界上除了魏奶奶是一心一意向着魏予筝的，余下就是尹封母子。
也因此，魏予筝更加不愿意被刘伏苓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在刘伏苓面前，他永远是乖巧懂事的。
*
虽然早早拿了驾照，但魏予筝有很久没开过车，倒车入库时方向盘打得小心翼翼。
全程尹封都坐在副驾驶上低头看手机，完全不管他，让魏予筝很想故意撞一下，反正车也不是他的。
但想归想，他还是乖乖把把车停好了。
从地下车库的电梯进去，尹封按下楼层键，开口说晚上炖排骨吃。
魏予筝后知后觉，刚才对方一直在给刘伏苓发消息，顿了一下，嘟囔：“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骂你半天。
刚一进门，刘伏苓出来迎他们。
女人有一副姣好的面容，长发笔直顺长落在一侧肩膀，笑起来，眼角有不明显的褶皱，脸颊上也有浅浅的梨涡。
尹封笑，多半让人汗毛耸立，是一副要办坏事的表情，刘伏苓则完全相反，温暖和煦。
一见面，她先抱了抱魏予筝，还把人当小孩一样，捏捏手臂，自顾自下判断，“瘦了。”
尽管如今两个人都比她要高大许多，但在刘伏苓看来，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是稍不看好就要闯祸惹事的小豆丁。
刘伏苓将魏予筝当做自己半个儿子看待，对他和对尹封是一样的态度，简单寒暄了两句便直入主题：“饭都做好了，在锅里温着，就等你们回来吃，先去把手给我洗了。”
魏予筝立即应声，见尹封不回他妈的话，便抬手怼人一下，“你怎么不说话？”
“好。”尹封这才开口。
刘伏苓早已见怪不怪，笑着轰走两个人：“快去。”
饭桌上，刘伏苓捡了一些学校的事问魏予筝，半点没提他假期没回来的事。仿佛默认是他和尹封闹了矛盾，现在又和好了。
小朋友的事情，小朋友自己解决。
除非太过分，不然刘伏苓作为家长是不会插手的。
吃过晚饭，刘伏苓问：“你俩今天打算怎么睡？”
魏予筝帮忙收拾碗筷，闻言愣了一下，“还和之前一样就行。”
刘伏苓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尹封没跟你说吧？上个月他一回来就把家里那套折叠床给扔了。”
“我以为你们不会这么快回来，还想着明天一早叫工人重新搬一个过来……”
魏予筝险些绷不住，扭头问尹封：“为什么扔了？”
“本来就快坏了，要换新的。”尹封说，“你不回来就没有换。”
“那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魏予筝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知道尹封听没听懂他的阴腔怪调，垂眸看着他时眼底似有几分认真，仍旧是漆黑一片的瞳孔，让人难以直视。
“现在说了，你知道了。”
刘伏苓安慰魏予筝：“不行让尹封在客厅凑合一晚，那床是该换了，睡了有两三年了吧？尹封个子一直在蹿，再睡也不合适了。”
“我可以睡啊！”魏予筝一时没绷住，意识到自己在刘伏苓面前失态，他又乖乖站好，敛了声音，“我是说……今晚我睡客厅。”
“不用。”尹封回他。
“什么不用？”魏予筝语带惊恐，“我不和你睡一起！”
“可以打地铺。”尹封淡定回应，随后笑了一下，手背抵在魏予筝的颈侧，感受到那处脉搏的跳动，他低头对上那双颤抖的眼眸，“魏予筝，你想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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