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胃又开始疼了。
抵着的那只手能清晰感觉到腹腔里的器官在剧烈痉挛,于是以痛止痛越压越深。
可哪怕他将自己捅穿,也止不住造作起来的胃。
呼吸带上了沉重的闷哼,手抖得没法从储物箱里拿药。明明狼狈,却突然笑了出来。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那他现在的情绪是烂到什么样了,才会陷入一波又一波的剧痛中,无法解脱?
暴雨穿透耳膜,带起耳鸣。
盛恪的衬衫先是被雨淋透,如今又被冷汗浸透。
经空调一吹,冰冷地贴在身上。
剧痛之下,时间都失去意义,仿佛这嘈杂的世界,只剩他自己。
这样的流程多么熟悉。
多少个疼痛的日日夜夜,他都是这样度过。
梦境、想念、思及那人,疼痛、止痛,而后是漫长又虚无的沉默,他浑浑噩噩,不知时间不辨虚实。
有的时候,他会放任疼痛。
痛到某一种程度,耗光了体力,脑子就安静了。他也能偶尔睡个好觉。
手机铃声响起,陌生号码,尾号却又眼熟。
他接起。对面说,“先生,您要送的人已经送到了。”
咬着牙关,摒着一口呼吸,才把痛按下,应了一声“好”。
雨势渐歇,天要放晴。
疼痛退去,发颤的手却握不紧方向盘。
七年,他依旧没有学会控制当初傅渊逸在他身上留下的病症。
打了电话让公司司机来接,最后来的却是蒋路。
蒋路看他脸色便知道他又胃疼过,身上也是狼狈模样,衣服半干半湿,发梢凌乱,唇色苍白像鬼。
“盛恪。”蒋路挂完档,支着头看盛恪,“今年公司体检,你好好查查吧。”
中控的杯架上有盛恪没喝完的黑咖啡,还有他没来得及扔掉的止疼包装。
蒋路从公司来的,这样的配置,在盛恪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套。
这人昨晚从别墅离开后,回了公司,一夜未眠。凌晨四五点还在回邮件。
早上从九点开会,开到十二点半。
之后去隔壁酒店开了个套间,冲了澡,换了衣服,赶往医院。
一整天,喝了两杯黑咖啡,吃了一轮止痛片。
“我觉得按你这么作,你的胃不癌变,说不过去。”
盛恪闭着眼,不作声。
蒋路踩下油门,“既然不想见,昨晚为什么回去?”
“……”
“既然要恨,为什么又放不下?”
“……”
“盛恪,你……”
“闭嘴。”盛恪哑声打断,不用睁眼,光是蹙眉就够凶。
蒋路耸耸肩,得,恼羞成怒,不让说了。
-
傅渊逸回到别墅的时候,周渡已经在等他了。
别墅没有再请新的保姆,傅渊逸年龄虽然长了不少,但生活技能没跟着长。
他刚回国,什么外卖软件都没装,支付软件也没开通,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所以周渡亲自来给他送饭。
结果接到的是一个不仅湿透了,还咳嗽咳不停地傅渊逸。
周渡花七年养出来的好脾气瞬间荡然无存,差点就要爆粗口。原地换了好几轮深呼吸才勉强控制住。
他盯着傅渊逸洗澡,吃饭。在他的手机里装上各种软件,“把密码设了,我给你转点钱。”
傅渊逸摇头,他身体弱,淋雨后咳嗽不断,鼻子也塞了。
“不要给我转钱。”
“给你备用。”这段时间傅渊逸的一切,周渡会亲自看着,给傅渊逸转钱确实是想给他备用,以防万一。
譬如今天如果他有钱,就可以自己打车回来。
傅渊逸还是摇头,“不要。”
“又怎么??”周渡告诉自己不能生气,气死自己,傅渊逸就要跟盛恪跑了。
“反正你别给我转。”傅渊逸把手机藏起来。
周渡没跟他纠结这个,但逼着傅渊逸答应以后有什么事都打电话给他。
傅渊逸连连应好,至于能信几分,周渡也没把握。
原本他不想走,傅渊逸这样,最迟明早铁定发烧,没人照顾怎么行?
可他父亲来了电话。
他跟着傅渊逸走了七年。七年里,傅渊逸和陈思凌一直保持着联系,陈思凌也经常会来。但他和自己的父母却从没联系过,也没回过一次家。
那七年,并不是他随性所欲就能支配的七年。
他从商科转修心理,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想要,就得等价交换。
现在,便到了他要偿还的时候。
“知道了爸,我等下就回去。”今晚还有局,是“周家公子”要承的局,他不得不去。
只是傅渊逸……
傅渊逸识趣地当着他的面把感冒药送水服下。时值八点,他拿被子把自己裹住,闭上眼,信誓旦旦地说:“我睡了,周渡。”
乖得教人信了他的邪。
周渡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应酬结束后,他大抵还会过来。
生病时,人总脆弱,容易噩梦缠身。他不放心。
怎奈一个晚上他都脱不开身,第二天一早还要陪母亲做身体检查。
这样的理由,他无法拒绝。
只得在母亲检查的空隙,给傅渊逸打电话。傅渊逸没接,他又打给陈思凌。
而后得到了让他如鲠在喉的回答——
“放心吧,有人照顾着。”
至于是谁。
不言自明。
第78章 他又卖惨
生病对于傅渊逸而言,犹如家常便饭。
他底子弱,淋雨后发烧不足为奇,只是以前每每生病,总有人比自己更紧张。
如今一觉惊醒,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说不难过是假的,呼吸未平,心跳还乱,也得拖着没力气的手脚起来,去找水找药。
这段时间陈思凌没在别墅住,为了安全起见,家里电器基本都是断电状态。
傅渊逸回来的这两天也没用过,毕竟大部分时候有周渡鞍前马后。
家里没热水,傅渊逸拿了瓶装水喝。凉水入喉,咳嗽就又起了。
他蹲在厨房里熬过一阵咳,才拖着脚步回去房间躺下。
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情绪毫无征兆地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承认自己软弱无能。明明经历过生死,又被心理问题折磨了这么多年,可还是习惯依赖别人,学不会独立。
他大概这一辈子都会如此下去,当个废物。
情绪越来越沉,胸口也越来越闷,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再下去约莫又要犯病。
身体已经快动不了了,但还是挣扎着起来戴上耳机。
降噪耳机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声音,整个空间被按下静音,徒留下他粗重的呼吸和那陪他走过七年的声音……
“逸宝,逸宝,我的宝贝——”
“呼——不疼了。不疼了,我的宝贝……”
等到再一次清醒过来,已是九点。
那几年的时间也是这样浑浑噩噩,有时一犯病,时间便似停滞不前,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灵魂脱离躯壳,在永夜深处徘徊迷惘。
等清醒过来,往往已然过去一周。
他的烧应该是退过的,被子里又热又潮,但现下身上阵阵恶寒,当是高烧又起。
空落落的胃里也不怎么好受,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水和药,没再进过食。
手机还有一点电量,忍了半晌,鼓起勇气拨通了一个号码。
响了七八声,对面接起。
“喂?”盛恪那边有些嘈杂,听着不像是在家里。
“哥,是我……”他一出声,对面便没了声。
心跳因高烧和紧张而愈发的剧烈,扑通扑通撞击着胸腔。
“哥……我、发烧了,你能不能……“
“谁给你的号码?”盛恪冷声打断。
“奶奶。”
昨日病房,老太太的确问他要了手机号码。
老太太说,以前傅渊逸时不时就会给她打电话,顺带捎上盛恪一起报平安,所以那会儿没想起来留他的号。
后来傅渊逸走了,他也走了。几乎跟他们断了联系。那七年,她想问问他好不好,也不知道往哪儿打电话。
所以盛恪留下了自己现在的手机号码。
现在看来,老太太打的感情牌里有一部分是为了傅渊逸。
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和粗重的鼻息,而后是傅渊逸又闷又软的请求,“哥,你能来看看我吗?”
“发烧就去看病,打给我没用。”盛恪说得不近人情。
“可我没有钱……”
“……”盛恪一噎。
“我没钱看病。”烧哑了的尾调听上去可怜极了。
但盛恪不为所动,“那你应该找凌叔。”
“二爹在医院走不开,今天要陪奶奶做检查……“
“账号多少?”盛恪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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