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风雪多,外头大雪封路,少有消息传来也属正常。”冯伯眼见他笑意消散,忍不住劝道,“公子少操心吧,小姐的事已经这么多年了,急也急不来。早些年陷害老王爷的人也都被您处理得差不多了,该报的仇都报了,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冯伯。”沈昭只道,“我恨。”
“当年他们冤杀阿爹,理由是贪污粮草,致使北境前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军损伤。阿爹多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手里兵权早已悉数交出,可他们还是不放过他。”时至今日,沈昭已能从自己口中讲出这件事,“刑部和大理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事发到定罪,不过两月,阿爹和哥哥们被斩首,母亲和姐姐被流放。从此大盛再没有世袭异姓王。”
“北境王上书的折子中写道,天寒地冻,缺衣少食,战士们饱受冻馁之苦,胡人来犯,死伤无数。当年北境的惨烈如在眼前,冯伯,可这不是阿爹的错!你知道的,当年阿爹在边境,亲信已不多,粮草到了阿爹手里本就所剩无几。阿爹的折子被层层拦截,大战在即,他已经把自己能动的银两全填补上,抄家之日,家中只余银百两!冯伯,你知道的。”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再提当年,犹在噩梦。
“当年之事牵涉众多,可公子你已经尽力了。前些年颠沛流离力不从心,不提便罢,回京后的这几年,哪天不是过得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如今仇家陆续毁在公子手上,大理寺齐家,永王一家,更不提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走狗,如今李瑞之也被发落,大仇已报了,公子!”
“冯伯,”沈昭情绪过激,咳喘道,“阿爹去后九年,李瑞之游戏人间,无人制约。你可知,抄他家那日,羽林卫光金银便搬了两整日,李家夫人卧房的墙壁都是由银子砌成,金子装饰。李狗平日在外注重声名,可却纵容儿子纳了十二房妾,其中三房进门不过月余,便由一张草席从后门抬走,丢在了乱葬岗。光这次做的案子,为找那三名身形样貌相像的替死鬼,搜罗了多少人,他的罪一桩桩一件件,就算不为阿爹报仇,也该死一百回!”
“冯伯,你可知道!我恨不得亲手杀死他,用利剑刺穿他的心脏,让他跪在地上向阿爹忏悔!”
“公子,老奴知道!您慢点说……”
“这样的人都能活,冯伯,凭什么?”沈昭脸色白下去,眼里却有血丝漫上。
“公子,您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事了了,我们离开这里吧。”这些话冯伯已经憋在心里许久,“我和喜儿会一直跟着您,您的身体实在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今年冬天已经如此难过,再这样劳心下去可怎么好……我们找个离京城远远的地方,慢慢等小姐的消息,再不受这些气了,老王爷在天之灵,一定不愿见到您像现在这样!”
“阿爹……”想到老乐平王,沈昭有些出神,很快他又喃喃,“可是阿爹的案子还未平反,皇帝还没死。”
“主子!收手吧!”冯伯的眼里满是担忧,这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让沈昭想起老乐平王,他说,“我会快一点,早点找到姐姐,我们带着姐姐一起走。”
冯伯心里清楚,这么多年过去,江文锦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了。可他却不敢也不忍再说,只低头长叹。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说起了这些,夜里沈昭梦到小时候。那时他刚被父亲送到乐平王府,父亲和乐平王吃酒,把他扔给院子里的哥哥姐姐。
父亲说,他要去闯荡江湖,跟他说从此便跟着这家了。沈昭不想离开父亲,天天扯着嗓子哭。哥哥们本来嫌他烦,可架不住他天天哭,只能将他抱去街上玩,带他看街头卖艺的,给他买糖人。
那时候沈昭沉浸在被父亲丢弃的痛苦中,一天中大半时间趴在大哥的肩头哭着度过。二哥到处疯玩,大哥得带着他,为此很是苦恼。为了摆脱这个烦人精,每日两兄弟都要猜拳,好决定这一天谁来抱他。
小沈昭哭够了,才开始看这个对他而言的新院落。梨花开得盛,风一吹,花瓣飘得到处都是。院子里有个演武场,是哥哥们常待的地方。还有个秋千架,是姐姐最喜欢的地方,姐姐总坐在秋千上做女工。
乐平王板着脸让他叫自己阿爹,不然也要将他丢去演武场,王妃见了总是斥责,嫌老王爷对他太严厉,给他拿松软的牛乳糕吃。
到了八月份,沈昭已经不再哭了,大热天,哥哥们被迫在演武场打拳,小沈昭则坐在梨树的阴凉里,抱着一颗脸大的梨子啃得满脸汁水。吃完梨子,还有姐姐亲手炖的莲藕汤等着他。
沈昭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许久。他实在是……很想他们。
李瑞之一案,从下狱到开春问斩,沈昭都没再出过门。事了了,李贵带着软轿接他进了几回太子府,只是回回都不那么愉快。
霍宗琛没再出现,姐姐也没有消息。虽是开春了,可沈昭的日子却一日无趣过一日。
这日,沈昭才因为识字的事跟喜儿生过气,又听见后院门口的吵闹声。
喜儿这年纪的孩童最是烦人,后门巷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位卖糖葫芦的小生意人,日日来这儿叫卖,引得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跟着。
沈昭正烦着,喜儿却被门外声音吸引去注意,原本就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更不成样子。
沈昭气得起身,他推开门,果然看见巷子里那生意人靠在门口槐树上,懒洋洋地扛着一架糖葫芦,周围一群孩童跑来跑去。
后门处不靠大街,本是很静谧的。孩童爱热闹,不爱往这边来,且有父母约束着,沈昭便从来没有过这烦恼。只是近些日子,这摊主总爱来这边叫卖,扰的人不得清净。
沈昭推开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本来靠着树的摊主站直了身体,沈昭在一群小孩的目光中,晃荡着走过去,将一整把糖葫芦悉数买下。
孩子们在这儿玩耍几日,从没见过这扇门打开过,如今这门不仅打开了,还走出来一个这么漂亮的人。
最重要的,他把所有糖葫芦都买走了。
沈昭把糖葫芦扛回门口,也不进去,就坐在台阶上,慢吞吞地吃起来。
最小的一个抵不住诱惑,吃着手朝沈昭走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沈昭把一整串糖葫芦吃光,才举起一支,对孩子说:“吃了我的糖葫芦,就要回家去。”
孩子欢呼一声,接过糖葫芦啃了一大口,离得太近,沈昭几乎看见了他的门牙和口水。
“喂,回家去。”沈昭皱眉说道。
那孩子才快乐地跑走了。
沈昭坐在台阶上分完了整架糖葫芦,赶走了所有小孩。喜儿凑在他身边,鸡贼地盯着他手里最后那串。
沈昭刚要逗他一逗,才举起手里这串,却被路过的一骑马之人飞身夺走。沈昭起身瞪视,只见霍宗琛得意地朝他晃晃手里的战利品,接着大笑着在马背上转弯消失了。
沈昭暗骂一声,回头就见喜儿瘪着嘴,一副马上要哭的样子。
沈昭顿觉头疼,又将这幼稚之人在心里贬低数遍,拎着喜儿进了门。
吱呀的关门声响起,靠在槐树上的陈知砚才回神,他嗅着空气里的槐花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次日又到了喜儿写大字的时间,后门却罕见地被敲响了。
喜儿立刻探头去看,被沈昭敲在脑袋上。
沈昭去开门,却是一生面孔。
陈知砚换了打扮,与昨日卖糖葫芦时全然不同,多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气质,他拱手说道:“叨扰公子,在下昨日有幸见过公子一面,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沈昭略一犹疑:“可是那糖葫芦摊主?”
“正是在下,”陈知砚有些欣喜,随后说道,“在下此番是来赔罪的,昨日回家后,思来想去,怕是我的小生意扰公子清净了,盖因在下初来此地,只见这门整日关着,不知竟有人住,实在抱歉。”
“无妨。”沈昭本也不甚在意,听他说完就要关门。
“等一等,”陈知砚正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见喜儿拿着他那大字纸钻了过来,沈昭一见那字就要生气,着急回去收拾他,却听陈知砚说,“不瞒公子,在下来京,本想开间学堂,奈何地方还没选好,所以才做些吃的哄哄小孩,探听些消息。不如这样,我替公子教这小童,权当做赔罪。”
沈昭打量他,此人通身是有些文人气质,想来不是说谎,可沈昭不愿与生人有太多交集,因此仍说道,“多谢,我已为他选了学堂,秋后便入学了,不必麻烦。”
“这样如何,入学前我替公子分忧,此处既有学堂,我当去拜访,就让这小儿替我带个路吧。”
沈昭闻言笑了:“莫不是拍花子的,瞧上了我家这个。”
陈知砚顿时脸通红起来,急急解释:“不不,在下绝不是那种人,只是叨扰公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算了,”此人坚持,沈昭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你进来吧,若不嫌烦,便教两天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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