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耀山听他唯唯诺诺地问完,笑了,信口一说:“都姓秦,说不定秦舜是秦茂林的私生子。”
林砚生瞪他。
胡说,秦茂林是个糟老头子,长得和他家阿舜不像!
罗耀山:“好吧,好吧,我不开玩笑了。别急嘛。每次一说到和那小子有关的事,你就急得团团转。起码就我听说,他没有同性恋的爱好,一直只喜欢女人。”
“你觉得我是否该答应?”
“不该。”
林砚生又急了,“为什么!要是阿舜错过好机会怎么办?”
“喏,”罗耀山如有所料,“你看,你这不是都想好了。”他点了一支烟,一口没抽,烧成灰的半截这时才抖落。
落地无声。
.
这场约会就在秦舜十八岁当天。
他本来预定早上去做家教。
这是考前就计划好的暑假行程,穷人的生活就是一本账簿,要计清一毫一厘,少一日就少二百元(未涨价)。
林砚生只告诉他:“我把上午空出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秦舜问也不问,说好。
看他这般乖,林砚生倒不满起来:“你不问问去见谁?我把你卖了怎么办?”
秦舜点头:“那叔叔记得将我卖个好价钱。”
林砚生啼笑皆非。
“所以是谁?”
“大概,算你学业的资助人,看重你才华。”
当时的秦舜志得意满,他没怀疑。
他看见叔叔带着一丝落寞地低下头,从上方角度看去,光落在脸畔,有种难以言喻的清秀白皙。
“……我想过了,你读医未来想必要赴欧美深造,费用不赀,我、只靠我不知能不能负担得起。”林砚生说。
叔叔真是娃娃脸,看着好可欺。
他想。
最近都接受许多次采访了,叔叔还是不适应,完全无法应对自如,每次结束满头是汗。
林砚生绝不能算在温室中长大。
但他有他的小世界,老老实实,躲在水门汀的缝隙寻生存并不难。
只要不出来,他就一切平安。
没关系,往后对外他来。
只是不知怎地。
秦舜像旁听自己在说:“你找别人帮忙,不怕罗老板不高兴?”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刻薄。
“?”林砚生迷惑,仰起脸,“我已经和他商量过了啊。”
秦舜:“……”
他心底酸得直冒泡。
罗耀山!
又是罗耀山!
叔叔和他怎么商量的?都说了什么?罗耀山一看就心思不纯,不是个好东西,偏生叔叔像个傻子一样跟人走得那么近!只怕哪天落入毂中,无法脱身。
林砚生早就大约发现他俩不对付。
他耐声耐气地说:“阿舜,不要歧视同性恋。我以前也对同性恋感到不理解,但是跟耀山熟悉以后,发现与一般人也没区别。世上没有同性恋病毒,和他说话不会传染你。而且,当初要是没有他,我可能也没办法把你好端端地带回来。你应当感谢罗叔叔。”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秦舜变幻脸色,说:“我一定还他人情。”
林砚生摇头:“那不用,你是我的孩子,是我求他。”
背上那些藏起来的伤痕再次像被人撕裂开般地痛起来。
叔叔永远将他看作是孩子!
他心火燎烧,真想抗议,可也懂得,越是这样抗议越是视作幼稚,所以冷冷沉默。
换作那次相亲吃饭之前,林砚生觉得自己不会有异样感觉。
那时,就算知道秦舜已经长大,他心里头总还觉得阿舜是只毛茸茸的小虎崽,抱着一双新鞋子作礼物就一脸不可思议,两耳红红。
这年纪的少年最不肯服气。
他犹豫了一下,才像被咬似的,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阿舜的头发。
掌心才贴到鬓边,秦舜马上温驯地俯首,好似主动将那冷的、干涩的脸在他的指尖蹭了蹭。
痒丝丝的。
22
林砚生走在秦舜身前,从头顶到脚趾都被紧张灌满。
他在心底深呼吸。
鼓劲——
你可以的,林砚生,你要护着阿舜!
佯作镇定地和门口的保安道明来历。
被放行。很顺利。
院子大的像个公园。成片的、一望无际的草地修得像碧绿毛毯,雪白平房如处世外,围一圈齐整的长青灌木和玫瑰花圃。
仆欧引路,将他们带到一间玻璃房外。
墙上镶嵌的彩色宗教拼窗闪闪发亮,使它像一栋小教堂。
而室内则种着异国情调的奇花异草,人造小溪波光粼粼,映在穹顶,好似一块碧绿色的冰在杯中摇晃,梦幻的要融化在热烈的夏阳中。
沿着蜿蜒的路往前走。
一个乘在轮椅上的白发男人等在尽头,身后一丛幽深繁枝。
“林先生,谢谢你带秦舜来与我会面。”
秦茂林说。
23
林砚生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人老的不像样。
皮肤槁黄,坑坑洼洼,稀疏白发剪成平头,如一块腐烂却不肯死去的肉。
他在笑。
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看不出笑意,有和年龄不符的亮。
林砚生直觉害怕。
他自认是个小角色。
他只有很少的一点勇气,顷刻间被吓没了。
可,还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保护秦舜属于他多年来的本能。
却在下面被拉住手,紧握。
秦舜低声地:“叔叔。”又一遍,“叔叔。”
似有魔力。
林砚生冷静下来。
没等他敢开口,秦舜先问了:“秦先生,感谢你的邀请。”
“请坐。”秦茂林十分客气。
林砚生再看过去,又觉得这只是个极之平凡的老头。
他后背渗出涔涔冷汗。
女仆送上香茗和糕点。
“小朋友,你近来是融城的风云人物,天天见报,真是后生可畏。”
“承蒙抬举。”
“你校长和我称赞你,说你谦虚沉静,临危不乱,说得没错。”
“不敢当。”
“平时喜欢哪种运动?”
“跑步。”
“我喜欢网球。——会下棋吗?”
“没学过。”
“改日学一下国际象棋,可以陪我玩。”
到这。
秦舜忽地笑了,“抱歉,秦先生,我要打零工补贴家用。空余时间很少。今天跟雇主请假已经勉强。”
老人说:“一节课两百元,考试进步的话奖金五百。怎么不涨价?你是魁首,炙手可热。”
“人要言而有信。”秦舜说,“两百元是好价。我叔叔教过我,贪与贫只差几个笔划。”
林砚生突然被点,浑身不自在。
他恨不得继续作空气。
秦茂林微笑。
他拆开桌上朴素文件袋,一叠纸,提要1234密密麻麻写满条款——是合约——放在白色铁艺小圆桌上,“林先生,多谢你这些年照顾秦舜。这个请你拿回去慢慢看。”
林砚生不语。
心慌着,草草一看,内容大致。是要他守口如瓶,不能对外界泄密。
哦。
是封口费。
往下。
看到具体数额。
零多到他眼花。
数了三遍。
一百万。
和当红明星一部电影的片酬差不多。
这座城中绝大多数小市民的一生烦恼都可以用这个数字解决掉。
林砚生茫然。
“赵世贞是秦舜的生母吧?”秦茂林念出秦舜的出生年月日,一字不差,“我与她曾经在十九年前交往过一段时间,唉,有些难言的苦衷,当年我还以为她打掉了孩子,远走他乡。”
这下,林砚生算是肚里吃了萤火虫,全明了了。
他一刹那恍惚,觉得自己和阿舜相隔遥远,在天与地。
这情节怎么不早发生?
他发怔地想。
有这一百万,世贞就不会死了吧。
而秦舜的声音静的出奇:
“老先生,我今日成年,监护人不是法律必须,无法被转让。”
作者有话说:
还是20个红包。
开始赶榜。[求你了]
第9章 (补)
24
林砚生似从脊梁骨走了魂儿,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公交堵在半路。
他们比预定时间晚半小时才抵酒楼。
罗老板竟然亲自出门,代他接待。
他神不守舍。
开席了。
喧嚷、笑闹,推杯换盏的叮呤咣啷。
罗耀山总算找到时机。
问:“病了?脸色这样难看。”
林砚生延延挨挨,极小声地说:“……被你说中了。”
“什么?”
“就是,秦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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