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声后,车厢里只余下痛苦破碎的呼吸声。他想吐,意识好像流走了片刻,又好像没有,浑噩地被困在这个狭窄空间中。
他用右手艰难地够起手机,脑袋直发懵,不知该打什么电话——交管还是保险公司?或者120?
等意识回笼,屏幕上已经按出了11位数,沈璧然目光扫过,心尖颤栗,被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这一刹那汹涌而来。
——这串本能按下的数字,是曾经专属于他和顾凛川之间的秘密号码。
他和顾凛川在六年前分手。分手近一年后,顾凛川发来短信,说次日就要移居德国,想最后打一通电话。当时沈家内斗焦灼,沈璧然没回,像鸵鸟一样吞下两片安眠药蒙头大睡,第二天傍晚醒来,等着他的是一个未接来电、一条飞机失事新闻。
那天,从北京飞德国法兰克福只有一趟航班,顾凛川最后一通电话正是在起飞前四十分钟打来的,时间、航线都吻合。沈璧然回拨无数次,关机。往后又执着拨打数月,从关机打到空号。
又一次追尾撞击,沈璧然被迫回神,头痛得更厉害了。
这些年,他很少放纵自己回忆过去。但此刻,他太狼狈、太痛苦,他脑子不清醒,他必须做点什么,支撑到有人把他救出去。
哪怕明知只有冰冷的空号提醒,或者被一个陌生人骂两句,他还是鬼使神差般地按下了拨出。
*
CBD楼宇顶层,巨幕窗后,顾凛川正听汇报。
Peak是实力雄厚的跨国财团,这位准继承人还很年轻,但已历练得沉稳冷练,喜怒无形。
助理Jeff立在桌前:“这家glance公司自称出身硅谷,刚在内地注册,还没公布产品。创始人最近在低调接洽投资方,橄榄枝很多,据说他手上的客户资源非常可观。”
顾凛川没什么反应,视线扫过创始人资料,是个中国姓的英文名,Noah Shen。
“美籍华人?背调呢。”
Jeff有些心虚,“只知道是斯坦福出来的,大概是首次创业。”
顾凛川看他一眼,“首次创业,客户资源哪来的?”
Jeff不敢抬头,“应该有点个人背景。”
祝淮铮坐在一旁沙发里,翘着腿,一身黑西装穿得风流,嘲笑道:“不如直接说你什么都没查出来。”
Jeff:“……”
祝家是内地科技领军,踩着互联网风口发家,三十年来一路高歌,实力比很多老钱还要雄厚。祝淮铮是小儿子,上头还有两个能干的姐。当年顾凛川被顾家找回,在北京待了大半年过渡,祝淮铮就是那时和他熟识的。虽然顾凛川当年就嫌他闹腾,但在那最难熬的阶段,这位擅长瞎胡闹的朋友确实带给他诸多慰藉。如今旧友重逢,昔日少年一个深沉依旧,另一个潇洒更胜昨日。
助理出去,祝淮铮问:“glance是什么,新挖的绩优股?”
顾凛川把文件扔开,“绩优股没看见,只看见阴沟里肖想的老鼠,愚蠢的投资诈骗犯。”
祝淮铮嗤笑一声,毫不在乎地转了话题,“小公主呢?”
“刚到家,还在适应。”
“你刚回国,都忙成什么样了,还又亲自飞回欧洲去接。”祝淮铮心痒难耐,“来,给我看看照片。”
“她讨厌摄像头。”顾凛川语气很淡,“反正比资料里更好看。”
“一只猫,能有多好看。”祝淮铮嘁了一声,“我姐也养了一只,回头和小公主配配?”
顾凛川抬眼,神情冷峻,“你在这里干什么?”
祝淮铮火大,“不是你喊我一起出席发布会吗?”
顾凛川“哦”了一声,“忘了。”
五年前,由于Peak发展需要,顾家把核心产业陆续转去海外。如今两代人权柄交接之际,顾凛川独自回到内地,重整一家被弃置多年的投资子公司。
今天的发布会很重要,顾家旧交、投圈和政府层面的重要人士都会到场,表面上是为子公司更名剪彩,真实意义是亮相和收拢人心。
Peak没太碰过内地互联网,顾、祝上一代也没有什么接触,但这次,顾凛川会带祝淮铮出席,这是一个分明的信号。一代权力交接,往往也意味着旧纽带的破裂和新的派系联合。
祝淮铮习惯了某人的阴晴不定,摸出一支雪茄,“我堂妹想约你吃饭。”
“没兴趣。”顾凛川皱了下眉,“要抽出去抽。”
“还是这么讨厌烟味么。”祝淮铮好脾气地收起雪茄,“放心,小丫头早不惦记你了,她现在有其他目标。”
“联姻?”
“说是姑父看中了一个小老板,逼她去见,结果一见钟情。”
顾凛川敷衍道:“那很好啊。”
“是很好,据说风度翩翩,历史清白。”祝淮铮眉飞色舞,又蓦地一顿,“只可惜,有个前任白月光,还已经过世了,好几个世家小姐心碎一地。”
顾凛川继续处理公务。祝淮铮自顾自介绍那匹名媛相亲场上莫名其妙出现的“黑马”,用了大量他堂妹主观、夸张的形容词,什么神颜、权威。顾凛川失去耐心,冷漠打断:“过世怎么了,还怕他给死人打电话叙旧不成?”
话音落,手机屏幕亮了。
顾凛川瞥了一眼,顿住。
空旷的办公室仿佛瞬间被抽成真空,祝淮铮把说了半截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好友的目光正定定地凝固在手机上,十几秒过去了,顾凛川平静如常,但一种无声的紧绷正覆上那具逐渐前倾的身体。
“怎么了?”他上前扫了一眼屏幕。
来自副号呼叫,一串没存名片的陌生数字。
祝淮铮纳闷,“你还有其他手机号啊?”
*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危险的、难闻的化工品味。沈璧然意识昏沉,连痛感都变钝了。
电话竟然拨通了,这个号码果然有了新的主人。等待的每一秒都浑噩漫长,他应该挂断,这样就能避免物是人非的尴尬,但他没有,或许是脑子被撞傻了,他难自抑地想起飞机失事前那通来电——顾凛川当年是否也和他一样,明知无望,却还是固执地将这种空洞的拨号音听到尽头?
“喂。”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在车厢里响起。质感略冷,低沉平静。
沈璧然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紧接着,震惊又无措地看向屏幕上跳动的计时。
情绪如猛兽,凶悍庞大,拍打着他的神经——是荒谬、是震惊,抑或是悲恸、是狂喜?他无从分辨。巨兽镇压了疼痛,但也扼住了他的喉咙。
长久的沉默,对面没有挂断。
“还在吗。”那个声音再次开口,仿若错觉般,温和些许。“怎么了?”
“我是顾凛川,你……”
砰砰砰!
车窗突然被砸响。
“车祸救援!”
砰砰砰!
“里面的人!还有意识吗?”
轰然巨响,车门被暴力拆除,沈璧然手一颤,手机滚落在地。
第2章
“手腕拉伤,胸口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住院两天吧,家人呢?”
沈璧然坐在轮椅里,唇面失色。
医生放慢语速,“头痛吗,想不想吐?”
沈璧然默然片刻才开口,“医生,我撞车后好像出现幻觉了。”
医生皱眉,又确认一遍CT结果,“什么幻觉?”
沈璧然没有解释,垂眸道:“我想拿到手机。”
医生摇头,招手叫护士,“手机要联系救援队,你还是先输液吧。”
沈璧然被送进外籍特护病房。虽然再三表达想离开,但还是被挂上了吊瓶——整整三袋液体,输完不知要猴年马月。他晚上还约了风雷资本的老总赵钧,于是忍着冰冷的痛意把滴速调到最快。
巡查护士过来时,沈璧然抽出一张纸巾遮住了青紫的手背。
护士嗔怪地瞥他一眼,又把滴速调回很慢。
沈璧然:“我急着……”
“喏,救援的人帮你捡出来了。”护士递来一只碎屏手机,“这回可以乖乖输液了吧?”
沈璧然感激又愧疚,“那我输完就可以走吗?”
“你都脑震荡了,怎么总想走啊。”护士无奈,但对上那样一双美丽而恳求的眼睛,她还是退让了,“让家属来领你。”
沈璧然在国内举目无亲,只好向宋听檀的经纪人求助,并叮嘱对方先不要告诉听檀。
屏幕被裂痕分割得七零八落,他点开通话记录,看着最上面的那一条。
那段通话维持了二十八秒。在他沉默的二十八秒里,顾凛川等待、询问、直到被挂断。
就此,戛然而止。
顾凛川没有回拨。
沈璧然像吞了一把灼烫苦涩的沙子,灌进五脏六腑,让他疼痛焦灼,心乱如麻。他别开头看向窗外,在玻璃倒影里对上一双猩红的眼。
六年前,顾凛川曾拦在他面前嘶哑恳求,而他态度冷漠。
“顾凛川,分开后,我们约法三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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