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不见,沈璧然原本不觉有什么,但在看见那道沙发里的侧影时却没来由地心跳空了半拍,脚步也微顿。
顾凛川惯常穿着黑西装, 不带任何多余装饰。但,黑西装是男人最深的心机, 剪裁上的细微改动, 足以彰显主人用心程度的天差地别。
这哪像刚下飞机——如果给glance安上电子眼, 大概要在他耳边兴奋地叫一声“孔雀开屏”。
顾凛川正在看手机。沈璧然刻意利用厚实的地毯遮掩脚步, 无声靠近, 发现他正在仔细查看那个猫猫抱拳的表情包。
忽而,顾凛川有所感应地回头, 与他对视。
距离很近, 沈璧然得以清晰地看见那双深黑瞳仁在顷刻间变得柔和, 覆上一层笑意。
“听说你和沈从铎逞威风又赢了?”顾凛川语气有些无奈,“但我没惹你吧, 沈璧然, 怎么不回消息?”
沈璧然不理他的问题,“合同呢?”
顾凛川发消息让Jeff把合同拿进来,沈璧然检查关键条款, 他看得很细、很久,对面始终有一道柔和的视线落在他头上,但没有催促。
Jeff立在一旁低声提醒:“第四十八页增加了一条补充条款。”
顾凛川看了Jeff一眼,沈璧然则抬头瞥了顾凛川一眼。
顾凛川摊手道:“不涉及双方利益。”
【补充条款:乙方法人需按甲方要求, 以包括但不限于日会、周会等形式,在合约期内履行当面汇报义务。】
“沈总,从您办公室到老板办公室最多不超过八分钟。”Jeff屏着呼吸小声说:“雨雪天气我撑伞去接您。”
沈璧然本来还想和顾凛川讨价还价,但听Jeff声线打颤,怕他紧张哭了,便发了善心道:“行,有笔吗?”
顾凛川递了他的钢笔过来。
沈璧然接过,笔尖刚要落在纸面,忽觉不对,抬起来仔细查看——
依旧是万宝龙私人定制,铂金笔杆,笔尾镶玉,和顾凛川那支钢笔很像,但不是那一支——笔嘴上的镂刻从陡峭冰川,变成了一只摊平在两只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小猫。
沈璧然吸一口气,“顾凛川——”
顾凛川道:“这是签字礼物。”
Jeff小声帮腔:“沈总,签署礼确实是行业惯例。”
“……”沈璧然无奈,“可我没准备礼物。”
顾凛川大度地微笑,“那先欠着,等我想到再找你要。”
沈璧然不和连吃带拿的人一般见识,落笔爽利地签下“沈璧然”三字。整份合同共计签名十八处,而后轮到顾凛川,顾凛川掏出同款钢笔,在每一个“沈璧然”旁端正地写下“顾凛川”。
合同一式两份,顾凛川道:“我会妥善珍藏。”
沈璧然递给Jeff,“你帮我拿一下。”
二人一起回到宴厅,气氛比刚才更加热烈。顾凛川用Jeff提前准备的半杯酒接受大家敬酒,虽然自己不喝,但也一一提杯以示尊敬。
不知是否刚进门没看见,沈从铎率先朝他举杯时他径直走过了,等他接受完最后一位老板敬酒,沈从铎又提了一次杯,隔着一张长桌感谢道:“第一次参加光侵的投资者季会,感谢顾总对浔声的信任和援助。”
顾凛川刚好把那半杯酒还给了Jeff,便只朝他点了下头。沈从铎自行仰头把酒喝干,放下杯子时,见顾凛川已经走到主位,沈璧然跟在他身后,站在主宾座椅旁。
唐杰就在几步之外,沈从铎刻意留意他的动向——刚才他对沈璧然很殷勤,如果这是顾凛川默许的,那现在他应该会对沈璧然更加有所表现,若是他不表现,就说明这两个人是背着顾凛川偷偷结盟,这是职场大忌,足以摧毁沈璧然在光侵面前建立的所有信任。
唐杰没动,不仅没动,还后撤一步,如同刻意避嫌。
沈从铎的笑容还未完整,就见顾凛川抬手拉开沈璧然的椅子,沈璧然道谢入座,他恰到好处地把椅子推入。
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间,无声而自然,不惹人注意,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等顾凛川坐下,Jeff才走过来在他另一手边入座,其余老板见状也纷纷归位。
一位被光侵并购的地产老总笑问一句:“顾总和沈总签完合同了?”
不等沈璧然开口,顾凛川就“嗯”了声,“总算签成了。”
一片落羽,锤定泰山。
“忙活了一个多月啊。”Jeff也长叹一声,动作麻利地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恭恭敬敬地举到沈璧然面前,在他杯沿下方虚碰一下,郑重道:“多谢沈总赏面,我敬您,您随意。”
“那一起吧。”顾凛川温和地开口,也和沈璧然轻轻碰杯,又随手朝长桌两侧示意,“第二季度各位都辛苦了。”
众人心领神会,立刻提杯跟上,先道谢,再恭喜。
酒桌上的恭喜很有讲究,原本该恭喜glance获得光侵投资,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改口恭喜光侵和glance强强联合,大有可为。
长桌尽头,沈从铎没有提杯,也没有开口。
这张桌上,谁是求顾凛川赏饭吃的喽啰,谁是要顾凛川亲自去求的真正的合作方,已经一目了然。觥筹交错之中,无人往这边看来,反而是沈璧然在众人之间朝他一笑,远远地举了下杯。
首轮酒敬完,气氛松弛下来。
投资者季会是光侵为各位老板搭建的社交场,顾凛川不会让自己有很强的存在感,今天也是一样。他安静用餐,只偶尔闲聊几句,注意力都放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他刻意安排这场有沈从铎的饭局,就是给沈璧然逞威风的。他开场把沈璧然捧得很高,但之后又有些后悔,怕沈璧然日后被众人防备和疏远。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他固然把沈璧然捧得很高,但沈璧然游刃有余地又把自己降了下来,和那些叔辈的老板们把酒言欢。
无人敢对沈璧然劝酒,但他自己会跟轮次、带节奏,他的每一次提杯都很真诚,平等友好,令人感念。
顾凛川不知道沈璧然发现没有,今天这桌菜都是他爱吃的。如果换作小时候的沈璧然上了这张席,一定谁都不理,先闷头吃爽再说。但此刻沈璧然已经沉迷社交不可自拔了,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给沈璧然夹了几次菜,沈璧然都没看见,偶尔低头吃两口,也是为了垫酒,捡到什么就吃什么。
顾凛川心里不大是滋味,固然骄傲,但更心疼。他从来不知道沈璧然酒量这么好,在心里默数沈璧然喝了多少杯,虽然是红酒,但约莫也有一整瓶了,沈璧然喝这么多,目光却更加清烁,仿佛才刚要开始。
结茧。顾凛川忽而想:沈璧然的谈商,沈璧然的酒量,沈璧然失去的孩子气,都是他这些年独自成长结的茧。
茧是一种保护,让他自己免于痛楚,却让爱他的人心疼。
今天的晚宴很成功,除了沈从铎,每个人都很尽兴。
沈璧然也格外开心。他本以为做实业的人会观念迂腐,但这些长辈叔伯们谈吐风趣,颇有洞见,而且也诚心地点拨他。回国以来,这是他最舒服的一次应酬,甚至都不算应酬,该算一场交流会。
但生意场上,再松弛的局也要有社交技巧,让人舒服、把控氛围,已经成为沈璧然不需刻意费心的行事本能,是他这些年来最引以为傲的能力。
等到饭局终了,顾凛川和一位高管到隔壁聊业务,其余宾客散场,沈璧然独自到外面天台上醒酒。
天台上凉风习习,扑在微微酒热的脸颊上尤其舒适。会所在CBD西南侧,可以远远眺望到光侵和glance两栋大楼,在夜幕下无声对立,灯光交错,相得益彰。
沈璧然享受微醺的放空时刻,想要拍照发给妈妈,但一伸手没摸到手机,却在裤兜里摸到了一支烟。
这身西装在他刚回国时参加晚宴穿过一次,就是和顾凛川重逢的那一场,裤兜里还留了一根那天的烟。沈璧然很久都没碰过烟了,他回包间找了个打火机,把烟捏在指尖点燃,又回到天台上。
木调薄荷的气息被风带远,让人放松。他没有要抽的意思,只安静看着它燃烧。
一道煞风景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
“抽烟也学会了,老爷子要是还活着看了你这样子,不知道会有多寒心。”
沈璧然挑眉,回头看向沈从铎。
天台上灯光稀疏,人影昏暗,叔侄二人沉默对视,许久,沈璧然垂眸笑了。
他本来没打算抽,但此刻却把烟含入口中,深吸一口,说道:“你知道十六岁时爷爷和我说过什么吗?”
沈从铎顿了下,“什么?”
沈鹤浔那天在无人之处对沈璧然说:“你大伯野心有余,能力不足。你爸爸聪慧敦厚,但太过愚善。璧然,只有你,聪明在前,行善有度,沈家未来在你身上,等爷爷百年之后,你要替爷爷护好自己,护好家人和祖业。”
烟雾在鼻息间弥散,沈璧然淡淡笑着,抬头时眉宇间又恢复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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