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歪头看屏幕, 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听得懂, 也看不太清。
他用湿漉漉的手不停擦屏幕,试图把眼泪擦干净。
然后,他看着“房子是小女儿的”, 笨拙地、磕绊地说:“没有我的。”
他还在乖乖记录。
好像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叶满好像哭了。”
“哭什么哭?”爸爸凶狠的咆哮声陡然爆发:“你再哭一个试试!一点骨气也没有, 再哭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叶满吓得大脑空白。他们比着狠,用对叶满的残忍程度来比,叶满越是难过, 他们越是得意。
一只手忽然从他手里抽走了手机。
叶满茫然的视线里,韩竞结束了视频通话。
他的手机上零散记了几个字,在切断视频通话后,他也关掉了手机。
他抬手, 把叶满搂进了怀里。
叶满的下巴撑在他宽广的肩上,眼睛望着河对岸蔓延了半座山坡的震撼火光,星星红色飞扬去了天上,然后渐渐的冷成了黑灰。
有些落在水里,更少的飘到了叶满肩上。
都一样的,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都一样。
叶满的世界在他反复的挣扎、求生路上终于……完全褪去了颜色,成了一片灰。
“哥。”叶满的手没碰韩竞,他在流泪,但却笑出了声:“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给我点蜡烛?”
韩竞把他抱得更紧了点,他觉得自己但凡抱得轻一点,叶满的身体和灵魂就要分家了。
他的心气儿已经没了。
韩竞说:“你还很年轻。”
叶满没再说话,他的身体因为韩竞的拥抱变得暖,可只有贴在韩竞那一部分很暖,他的四肢、后背,都好像浸泡在冰冷河水里,当韩竞离开,胸口就也会冷,没人能把泡在河水里的孩子捞起来,因为那个孩子已经不想出来了。
直至河对岸的人影渐渐散了,山里越来越冷,冷到火星也消失,黑暗里的世界变得孤独狭窄。
叶满轻轻推开韩竞的胸口,用冰冷的手在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低头点燃。
他看着脚下黑色的河水无穷无尽地流着,静静发了会儿呆。
烟燃过半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除了声音有点哑。
“韩竞。”叶满拍拍裤子上落的烟灰,说:“咱俩散伙吧。”
韩竞转头看他,深沉的夜里,一点火光明灭,叶满面无表情的脸像鬼魂一样木然。
“刚刚没听清,”韩竞说:“你说什么?”
他这么说,是想看看叶满的决心,是不是能再说一次。
叶满没有丝毫犹豫,这次看向韩竞,平静地说:“咱俩散伙吧,你走吧。”
韩竞没说话。
他的夜视力极好,能在黑夜里观察叶满。
“真的,”叶满说:“我有点累了,想回出租屋睡觉,哥,对不起啊,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值得交。”
可韩竞好像看见了另一个叶满,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蜷缩着,啜泣着,祈求道:“韩竞,别离开。”
“你走吧。”叶满继续平静地说着:“之前是我不懂事,做了那些不是人的事儿,让你在我身上费心了。”
“这一路走过来花了不少,我记着帐呢,都转给你,多出来的补偿你的精神损失费。”
韩竞沉默地听着,看着那个瘦削的青年用平淡无波无澜的语气说话。
“韩奇奇拜托给你了,你不愿意养,就给它找个好主人。”
叶满说完这些,准备站起来。他边起身边说:“对不住,哥,真是对不住你。”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叶满的手。
叶满维持在半起身的姿势,低头看向韩竞。
“别走。”韩竞说。
莫名其妙的,叶满听到那俩字后,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
强烈的情绪冲垮了叶满搬搬扛扛勉强垒起来的鸡蛋壳子城墙,鼻腔一阵一阵的酸,他哭得像天崩地裂一样,边掉眼泪边哽咽:“你留我干什么呢?韩竞,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正常。”
韩竞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往车边走。
走到酷路泽边上,韩竞从车里拿出风衣,罩在了叶满肩上。
叶满浑身发着抖,哭得停不住,他抬手去摸风衣,整个人连同风衣都被裹进了韩竞的怀里。
韩竞太大了。
在这会儿的叶满眼里,他像个巨人一样,一米九出头的身高,结实宽阔的肩背,那双腿把他困在中间,叶满背靠着酷路泽,被韩竞绑架了。
“想散也得跟我走完这程。”他贴在叶满耳边,低低说:“更何况怎么就散了?因为什么就得散啊?”
叶满觉得自己已经沉进了那条河里,跟韩竞在一块儿的自己就像河里的水鬼,正把好人往里拖呢。
人家好好一人,凭什么就得受着自己的喜怒无常、情绪崩溃啊?
他使劲儿推韩竞,嗓子哑得吓人:“你不了解我,你要是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
韩竞按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在自个儿肩窝,说:“你那么看小我?”
叶满不是那意思,可他说不出话来。
韩竞垂着眸子,说:“咱俩认识了这么长时间,我不清楚你的过去,你也不好奇我的,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一个陌生人啊?”
叶满用力摇头。
韩竞:“连韩奇奇也不要了,你想回那个房子睡觉,是又想回去做那个地缚灵吗?”
叶满开始发抖,他觉得韩竞的话特别恐怖,他一遇到困难就想回去的地方,是他觉得最安全的退路,可也是最让他恐惧地方,他回去以后又是自己一个人,没工作没人说话,每天半梦半醒,半生半死。
压抑的咸湿呼吸里,身后河水刷刷流着,典型的喀斯特大山隐在浓黑夜色,一峰连着一峰,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的眸子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良久良久,他哭累了,趴在韩竞怀里,慢慢抬起头。
“哥……”
“我们做个游戏吧。”韩竞轻轻地说:“我们快到目的地了,明天准备好就进山,我们在那里交换秘密。”
“什么……”叶满茫然地问:“什么秘密?”
韩竞:“我们没相交的那些时空,里面的那些秘密。”
汹涌的情绪过去,灾后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空,叶满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线的风筝,飘在天上,没有力量牵引,永远下不来。
他以前觉得姥姥是最后一个爱他的人了,就算那些爱的程度远远排在哥哥姐姐之后,但也有一点点,但其实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爱叶满呢?
接下来几天,时雨时晴。
叶满这些日子都躺在酒店的床上休息,他想努力集中精神,可他脑子很笨很乱,浑身疼,没法动。
韩竞买东西回来,给他量了体温,是正常的,他只是动不了。
他甚至没力气说话,木然地转头,空茫茫的眼睛看着韩竞,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
韩竞把温度计收好,掰开叶满的嘴,往里塞了个东西。
叶满渐渐感觉到巧克力的甜香在口腔蔓延,眼睛里慢慢有了一点活人气息。
“哥。”叶满含含糊糊说:“你干嘛去了?”
韩竞:“买户外用的东西。”
叶满说:“啊。”
韩竞:“趴下,捏捏背。”
叶满摇摇头,说:“算了。”
叶满像透明的一样,躺在那里像一个活着的尸体,没有半点救自己的想法。
韩竞已经意识到那个视频给叶满的打击绝对不只是糟糕原生家庭的一次寻常争吵。
叶满看着韩竞低下头,手摸进口袋里。
一把巧克力放在了叶满的床头,就像小朋友病了,得到安慰那样。
叶满歪头看那些巧克力,没有说话。
韩竞说:“趴下。”
叶满迟钝地眨了下眼睛,半晌才翻身,趴在了床上。
韩竞的手捏在了他的背上,叶满渐渐感到了疼,身体的感知力慢慢回来了。
他趴在床上拆巧克力糖,塞进嘴里,安安静静的,像一只偷吃灯油的小老鼠。
“哥,你有信仰的宗教吗?”叶满低低地说。
韩竞:“没有。”
叶满:“有推荐的吗?我挑一个信。”
韩竞:“你接触过宗教吗?”
叶满:“接触过。”
他慢慢对折巧克力糖的铝纸,说:“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就信教,我小时候她还教我唱他们的灵歌,内容大多是说我们都有罪,主造大船,大洪水来的时候只带他的孩子们上船,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韩竞弯弯唇,按捏他的腰,说:“什么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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