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个室友怎么样了?”韩竞问。
叶满“啊”了声,说:“后来听说他毕业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上班,刚上班没多久就让同事拿刀捅死了。”
这件事一度让叶满觉得混乱,是真的死了,一条命就没了,那一刻他竟然很邪恶地感到了轻松。
地下溶洞里声音幽寂,他们没踏足的千年万年都这样。
他仰头看那个白玉色的钟乳石,就觉得钟乳石也在看他。
以亿万年的眼光去看眼前人,会让人觉得自己渺小,而以人的眼光去看亿万年留下的痕迹,会让人变得很大。
“哥,假如我在这里睡一万年,白色钟乳石和谭水会触碰到彼此吗?”叶满问。
韩竞放松地说:“这里凉,不建议睡。”
叶满不理会他的玩笑,固执地问他:“一万年后它们还是不会相遇吗?我待了这么久,可钟乳石好像没变。”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问石头。
韩竞说:“一万年后或许这里又变成了海洋。”
叶满不解地看他。
韩竞黑漆漆的眸子凝视他的眼睛,说:“我是说,水也在流动,它们总会遇见。”
他应该只是在答复石头和水。
那时叶满想,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
但他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能看到。
——
从那个生长着钟乳石的洞穴出来,我们到了一个宽敞且悠长的地下走廊。
这个地下溶洞中钟乳石、石笋形态并不太显山露水,大大小小分布在走廊里,上面附着着粉色、橙色奇异的微生物种群。
被错断岩层褶皱向斜构造,形成锯齿状的截面,人行走在其中,像走进一张深渊巨口,水珠从齿尖滴落,在坚硬的岩石上穿出深深浅浅的小洞,那是千万年之间的重复作用才能形成的。
被地下水冲击而成的天然走廊曲折向前延伸,有时候光会被遥远的黑暗吞噬,我好几次试图看清更远的地方,但手电筒已经尽力。
我觉得这里符合了人对地狱的所有幻想,我想或许人死后都要走这样的路。
我们都没说话,只有地下洞腔的滴水声一路伴随,很奇怪,我明明在未知原始的环境里,却没有觉得害怕,大概是因为说出了那些话,所以心情变得宁静。
前面的路曲曲折折,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我想了半天,想起来他告诉我山里有神仙。
我想在贵州这样苍莽浩瀚的群山里,住着一两位神仙并不奇怪。
我已经忘记我进山多久了,我的时间按照我说出的记忆划分。
我自愿地说出那些话,因为我实在承受不住了,不在乎了。
我感觉姥姥对我的爱是守住心里那些痛苦的最后阀门,当我察觉爱本就没有,那些痛苦反应过来时迟早会没有阻碍地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不在乎他怎么看我,因为他已经看过我最狼狈的样子,知道我多么糟糕,如果他没看到,我或许还会偶尔幻想和他在一起。
不在乎这个心态很好,我可以更无所谓地和他相处,随时离开。
我这样走神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转身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啊。”
他盯着我,说:“我刚刚心里忽然出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用手电筒环顾四周,这个如同梦境一样的巨大地下溶洞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看上去没异常,或许有异常我没发现。我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恐怖幻想,我幻想假如头顶的大山忽然坍塌,仿佛怪物合上巨口,把这条地下走廊掩埋,或者有诡异的传说中的怪物忽然出现,把我们变成无知无觉的变婆,从此游荡在地下世界,再没办法出去。
我短短一念间想了很多很多,再次看向那个沉稳的男人,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你特别远,跟紧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地下溶洞过于浓重的水汽糊住了我的肺,让我呼吸都很闷很闷。
大概走了一公里左右,我们走到尽头,通过绳索降到更下面。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会堂般宽敞的大厅,在里面,我看到了很神奇的景象。
那个洞穴里,我看到了很多珠子,分布在梯田一样大大小小的白色边坝池里,里面有的有水,珠子颗颗分明,有的没有水,珠子一窝一窝地钙化连在一起。
我跪在地上拍照,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是穴珠。
第103章
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深深的地下,池水、流水、滴水共同打磨,完成了这样奇特又让人惊叹的作品。
我蹲在地上捡珠子, 试图捡一个最完美最光滑规则的圆形, 但是它们大多数表面粗糙, 我捡起一个, 看到下一个会把前一个扔掉, 最后我什么也没捡成。
我的人生总是这样,总是想有一个完美的结果,最后一场空。
他没催我, 过了很久,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
那时我正跪在地上扒珠子,样子奇怪又偏执。
他把手伸到我的面前,展开, 一棵弹珠大小光滑的青色石头出现在我的眼前, 无限接近于规则。
它好漂亮。
我抬头看他, 他那双精明又通透的深深眼睛盯着我,像是能把我这时候的偏执看透。
“小满。”他开口了。
我盯着他的嘴唇阖动,脑袋里断断续续出现嗡鸣, 我知道我又开始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我努力听清他的话,但无济于事,我只能看着他的嘴唇在动。
“对不起。”我在他停止的时候, 说:“能再说一遍吗?我走神了。”
他并没有露出不耐烦,凝视着我的眼睛,又说了一次:“找到规则的穴珠能许愿,很灵, 这就是我说的神仙。”
天空坠落流星的时候可以许愿、蛋糕上的蜡烛吹灭的时候可以许愿、新旧年岁交替时可以许愿,找到穴珠也可以许愿。
活了好多好多年,早就对这些事没兴致了,可我来了精神,趴在那个大厅里扒拉了很久,从洞的这一边扒拉到那一边,再从那边去了另一边。
我不是为了许愿,我只是在找珠子,没意义。
在这样亿为单位的穴珠里,我花了六个小时,一共找到了七颗趋近规则的珠子。
我攥着那七颗能许愿的穴珠,忽然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的七色花。
我总是越长大,越觉得小学课本上那些让我昏昏欲睡的文字很有道理。
那感觉就好像在人生开端就有人告诉了你生命的箴言,可你薅着头发死记硬背时愤恨地发誓考过就全都把它们忘掉。从此漫长一生的流浪总结出二三经验,不过稚嫩笔迹下的横平竖直撇捺勾折。
——
“我小时候读书不认真,但是很爱看故事,”叶满坐在地上,整个人已经耗尽力气,他垂眸看手上的珠子,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每学期开端,学校会发语文书,语文书上会有一些零散的故事,我读过寓言一篇寓言故事,叫七色花。”
他看着掌心那些大大小小的珠子,大的有汤圆那么大,小的像西米,它们紧挨在一起。
“七色花可以许七个愿望,”他慢慢地说:“我读过后,就开始整天幻想假如我有七色花,我想要什么。”
韩竞问:“你想要什么?”
叶满摇摇头:“早就忘了,那时候太小了,坐土豆子上都直晃腿的年纪,能要什么呢?”
韩竞弯弯唇,在他身后坐下,靠住他的背,说:“坐土豆都晃腿?”
叶满腼腆地笑笑:“腿短嘛……现在想起来,都是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希望大家和我一起玩,希望得到一支漂亮的新钢笔,我也想像七色花里面一样拥有全世界的玩具,还想过街上都堆满玩具该怎么办呢。”
韩竞低下头,摘掉手套,长长的指头随意摆弄那颗弹珠大小的穴珠,开口道:“那时多大?”
叶满:“好像是小学二年级的课文,那应该是九岁。”
韩竞:“九岁的你……在做什么呢?”
叶满敛眸说:“在孤独。”
地下溶洞里湿气很重,他们的身上也渐渐凉了起来,孤独的感觉就是有点凉的。
这是他们在深深大山、无人区里最后的谈话了。
“过去的二十七年里,它一直都存在,”叶满说:“中间有过朋友,好像某些时刻造了不孤单的假象,但其实在人群里我也会很孤独。”
韩竞:“拉萨那晚,你很孤单,是吗?”
叶满点点头。
韩竞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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