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微微侧头,转动眼珠,看他的侧脸。
“还在生气吗?”叶满小心地说:“那时我很混乱。”
韩竞:“早不生气了,心疼。”
叶满一怔。
良久,他收回目光,慢慢继续了下去:“最近几年,朋友一个一个断了,我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个,就变得越来越孤独,世界慢慢褪色了。”
韩竞:“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叶满:“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但真的从小就没有人跟我玩,高中时交的几个朋友在我人生中占很大地位,是除了家人外最重要的,我以前的计划里,未来的每一步都有他们。”
韩竞:“那为什么断了?”
叶满:“因为很疼很累。”
他闭上眼睛,靠着韩竞的背,感觉到了一点踏实:“毕业后好像都变了,我和他们相处时老是患得患失,老是情绪起伏很大,有时候会难受得喘不过气、哭、喝酒。”
韩竞:“所以你决定断了。”
叶满:“在内心平静和持续折磨里,我选了前者。”
韩竞:“你断掉一切关系,想让自己平静一点,有效果吗?”
叶满:“效果很好,我不再执着去交朋友,所有人都是点头之交,不深入交流,没有任何期待,所以我发现我的世界简单很多,没有人孤立我,没有人能让我情绪起伏。”
韩竞:“……”
他问:“在我之前你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分手时你难过吗?”
叶满很平静地说:“不难过啊,我又不期待他。”
韩竞问:“毕业后,你不再想交朋友,开始拒绝任何人靠近。”
叶满“嗯”了声。
学生时的他渴望朋友,渴望亲密关系,还有热情和期待,现在都没了。
韩竞意识到了自己的迟到,他遇上了这个阶段的叶满,他不再对抗,停止接纳,随时能抽离,随时能封闭,习惯了痛苦和忍耐,就算参与过他的人生,他也能有一套完美的自洽方法随便把自己删除,他来得太晚了。
韩竞:“孤独的时候会做什么?”
叶满:“什么也做不了,会蜷着哭,会没力气,会想以前的朋友。”
韩竞:“为什么不适着联系?”
叶满摇摇头,呆了会儿,他说:“其实我不太了解真正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
韩竞:“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叶满:“一个很温柔,对我很好,可我不能跟他说我的难过心情,因为说了他也不理解,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人缘很好,朋友很多,我们经常联系,我的不高兴可以跟他说,但他已经不愿意理我了。”
“一个其实和第二位是好朋友,我们关系像隔着一层,如果我不找他,他几年都不会主动联系我。”
韩竞没做评价,开口道:“你后悔和他们断了吗?”
叶满:“我不知道。”
韩竞:“没想过和好吗?”
“我试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叶满摊开双手,垂眸看着,轻轻说:“那种感觉就像在拧螺丝……一个修补过去的螺丝,我用力想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拧紧,可它早就脱扣了,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也是这样。”
他的比喻很形象,韩竞立刻就明白了。
他在讲“无力”。
那句话说完,叶满停止了讲述,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韩竞明白,他不愿意再讲,或者说,叶满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世界上有好多名著去讲述孤独,但其实孤独到极致的时候,连讲述的欲望也没有。
就这样吧。
没什么。
我挺好的。
光照进去他们的世界,被最密的网滤过,再浓烈也是淡淡的。
“小满,”韩竞侧头,低低地说:“我们去许愿吧。”
叶满的耳朵很大,但很协调很漂亮,他的耳廓透过手电光,红彤彤的。
青年侧过脸来,两个人的皮肤几乎相触。
叶满笑了笑,笑容很平静:“谢谢你,我轻松多了。”
韩竞也笑了笑,说:“我们第一次来这个溶洞就发现了这里的穴珠。”
他的语气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很正经:“那会儿大家闲的没事,说用它许愿,把穴珠放进那边的钟乳石盘里,后来所有人的愿望都实现了。”
他试图让叶满相信,叶满也不好扫他的兴。
“那去许愿吧。”叶满无甚在意地说。
钟乳石盘书桌高矮,长在地面上,上面宽,被流水雕琢出一个凹槽,里确实有几颗穴珠。
叶满放了一个进去,在心里念着。
“希望韩竞健康。”
再放进去一个。
“希望他快乐。”
“希望他平安。”
“希望他心想事成。”
“希望他顺风顺水。”
“希望他找到真正值得爱的人。”
“希望他和他或她白头到老。”
他放得特别快,一会儿七颗珠子就全在盘子里了。
假如现在真的有一朵七色花,他小时候无比向往的七色花,他撕花瓣的速度也不会慢,因为他确实没什么为自己求的了,不需要斟酌思考。
韩竞问:“你许了什么愿?”
叶满心不在焉:“保密。”
“许愿得到什么东西吗?”韩竞站在他身后问,他想知道,然后满足他。
叶满从发呆里回过神,说:“我没什么想要的了,无论得到什么我都是短暂地满足欲望,但之后就都变得没意思。”
贪心会让人变得糟糕,最后得到一场空,还会让人坠入痛苦。
韩竞没说什么,把手上那个珠子投进盘子里,说:“希望叶满一生开心。”
叶满一怔。
小孩子应该不会许这样的愿望,是指“希望得到开心”这样的话,其实这才是最奢侈的愿望。
“很晚了。”韩竞说:“我们上去吧。”
叶满没说话。
韩竞走出两步回头看,叶满仍站在原地。
“怎么了?”韩竞问。
“哥,”叶满那双没神采的眼凝视着他,认真说:“真的谢谢,你是第一个愿意听这些的人。”
韩竞盯着他看,仿佛看到了淡淡的死志。
晚上十点,外面不知是雨是晴,地下世界仍然一片漆黑。
韩竞走了回来,向他伸出手。
叶满垂眸看那只向他摊开的手掌,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没动。他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声音让他不要继续走了,叫他留在这里。
下一秒,韩竞抓住了他的手,往后一扯,还没站稳,他看到一条细细长长的黑影,慢慢从钟乳石后露头,三角头紧紧盯着叶满。
鸡皮疙瘩瞬时爬满头皮,叶满这个惧怕没爪动物星人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韩竞拉起叶满转身就跑。
一口气跑了十来分钟,叶满气喘吁吁停下,转头看,那条蛇没有踪影。
“好了,”韩竞握着叶满的手,说:“我们走吧。”
叶满收回视线,心有余悸地应了声。
两个人沿着来路返回,回到那个巨大白色钟乳石的洞穴时,叶满心脏“咚”地跳了一下,说:“怎么回事?”
涨水了。
那池潭水把钟乳石都没过了几公分,整个洞穴地势地的地方都是水。
“这里夜里会涨水吗?”叶满问。
韩竞面色凝重,摇摇头,说:“去前面看看。”
叶满察觉到不对,小跑着跟上韩竞,前面的溶洞里一切正常。
然而再往前走半个小时,地面又有积水,溶洞并非是一个水平面的高度,而是时高时低,类似一个曲折的管道。
地势低的地方已经下不去了,水灌满了洞腔。
“外面应该下了大雨,山里发洪水了。”韩竞皱眉道。
叶满问:“那前面的路……”
韩竞低低说:“走不成了。”
那句话的含义在这种时候,让人背后一阵阵发冷,叶满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地下溶洞在不停地灌水进来,韩竞带着叶满换了好几条路,但是又都退回。
白色钟乳石的溶洞地势相对高,但已经积水。
他们不知道外面下了多大雨,或者出现了什么意外,但显然再待下去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
叶满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感觉就像一点点等待死亡。
“没事的,哥,”叶满握着手电筒,拧了把衣服上的水,安慰韩竞说:“肯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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