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竞看着路况, 散漫地说:“那就麻烦你来照顾我。”
叶满轻轻抿唇。
雨的潮气似乎从看起来密闭的空间一点点渗进来, 让他的手指冰凉, 腿也是凉的。
他把衣服盖在身上, 小声说:“不麻烦。”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 韩竞又开口道:“别睡着了。”
叶满连忙应了声,直起腰说:“我不困,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没有, ”韩竞语气挺温和的:“就是不想看你舒服。”
叶满:“……”
他把那句话在心里绕了几遍,大脑又空白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韩竞是在报复他。
他缩缩脖子, 把冰凉的手插进冲锋衣口袋里, 轻轻蜷起。
“我不睡。”他乖乖说:“我不困。”
那句话说完很长一段时间, 副驾都没传来动静。
韩竞转头看了眼,就见叶满半张脸遮在黑色冲锋衣下,黑色柔软的卷毛儿遮下, 那双眼正轻轻闭着。
叶满常常会睡着, 这一年里这种情况正变得频繁,除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不睡,白天经常无力、疲惫、犯困。
当他缓缓睁开眸子, 发现车已经停在一片空地,旁边是一座山,雨还继续下着,车前的石子地面积了泥水。
车里就他一个人, 后备箱有声音,他转过头看,韩竞正在拿东西。
他推开车门准备下去,这才发现这个地方还停着一辆车。
不是小轿车,也不是越野,而是一辆半截货车,上面罩着遮雨布。
货车旁边撑起一个帐篷,黑色的,看起来很厚重,雨顺着那帐篷边沿淌下来,像一条小瀑布。
叶满正犹豫要不要下车,那个帐篷里忽然出来个人,穿着藏装,用口音浓重的汉话问叶满:“你们有水吗?”
叶满只带了两瓶矿泉水,五百毫升的,因为他本来是打算走公共交通。
“有的!”叶满连忙低头翻自己的包,却没找见水,他正茫然的时候,听见了韩竞的声音。
他口里说了一句话,叶满听不懂,但他在拉萨住了一个月,听明白那是藏语。
那个从帐篷里出来的男人打着手势回话,语气放松了点,虽然很细微,但叶满听出那是一种因语言而来的亲近。
韩竞从车后走出来,身上穿着雨衣,手上提着一大桶5L的农夫山泉。
叶满看见韩竞走向帐篷,把水给了藏族男人,交谈几句,声音被雨水打得零落,和山间起的雾气一样,模模糊糊的。
叶满扒着车窗看他们,眼睛里满是好奇,就像一个初看世界的小孩子。
韩竞转身走了回来。
那个男人腿很长,过分长,踩着碎石和污水走来,步子很大,又野又盛气凌人。
他来到副驾门口,车门拉开一条缝隙,大声对温室里的叶满说:“冷不冷?我们过去喝一碗酥油茶?”
巨大的雨声落后一步进入刚睡醒、思维迟缓的叶满耳边,他茫然但乖巧,立刻抬脚下车。
左脚刚刚落地,一片布料遮挡在他的头顶,叶满嗅到了高原雨水冰凉的气味,低氧的空气灌进肺里,裹着潮气,让人一时有些窒息。
身上多了一件崭新的长款雨衣,一直罩到脚踝。
叶满抬头,隔着雨帘看到韩竞低垂的眸子,他正替自己扣上雨衣。
叶满退后半步,韩竞沾满雨水的手就晾在了半空。
叶满低敛眉眼,自己一颗一颗将纽扣系好,大雨中,两两相对,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两个人做普通朋友吧,不要再纵容我不负责任的亲密,也不要牵手接吻、过界,别让我再伤害你,我也不想受伤。
可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用说,韩竞能懂,韩竞这样的人经过太多事儿,也见过太多人,自己这么一个后退的动作就足够了。
果然,韩竞垂下了手,语气里不见丝毫端倪:“走吧。”
大帐篷里有五个人,挤在一起,男女老幼全乎,正是一家人。
中间架起一个小火炉,上面正煮着酥油茶,香气弥散在国道边上。
韩竞和那些藏族人聊天,叶满坐在帐篷最边缘,紧邻着出口,好奇地打量这里的东西。
他的手轻轻触碰头顶厚实的帐篷,目光扫过火光跳动间那些人的脸,他们的皮肤颜色深而粗糙,额头上黑着一块儿,除了小孩子都穿着藏袍,女人正就着光缝补衣裳,男人盘转着念珠和韩竞聊天。
平和而陌生的腔调发音,在大雨里一方小小庇护所里,显得安宁朴素。
他的手里被递上一杯酥油茶时,转头看见一个编着粗麻花辫子的藏族小姑娘对他灿烂地笑了一下,叶满轻声道谢,那小姑娘又躲进妈妈身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纯净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和韩竞。
“他们是去冈仁波齐朝圣的。”熟悉的语言吸引了叶满的注意力,韩竞垂眸看叶满没血色的脸,问:“还冷吗?”
他摇摇头,低声说:“不冷,有一点饿。”
他这一个月食欲都很差,只勉强吃几口保存体力,这会儿又饿了,想要喝完酒回去吃剩下的饼子和糌粑。
——“糌粑。”
叶满抬头看过去,是那个穿着粉外套的小姑娘。
她的小手上握着一块糌粑,递向他,重复道:“糌粑,糌粑。”
叶满不太好意思地接过来,小火炉的热量太近,让他鼻尖起了一层汗:“谢谢。”
“????????????.”
叶满转头看韩竞,低声问:“你说什么?”
“吐吉其。”
方才在车前的尴尬好像没出现过,韩竞语气平稳而耐心,他说:“藏语里的谢谢。”
他说藏语很好听,也很流畅,就像藏地本土的人。
韩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会的东西很多,不交叉于叶满曾接触过的应试教育知识。
叶满盯着男人颜色微深的嘴唇,试图模仿发音。
“吐……”
他笨拙地咬词,韩竞又重复一遍,他才犹豫地对那个小姑娘说:“吐吉其。”
小姑娘立刻高兴地对他笑。
叶满耳尖微红,低头啃那块糌粑,听到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用不熟练的汉语说道:“你们要去哪里?”
韩竞正喝酥油茶,没说话。
叶满生怕话掉地上让人觉得不舒服、不礼貌,硬着头皮搭话:“去德钦。”
“去旅行吗?”他问道。
叶满点点头。
中午十二点,外面的天空很近、很暗。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买到了一封信,想去看看信里的地方。”
面色黝黑的藏族同胞问:“手写信吗?”
“是的。”
叶满搁下酥油茶,说:“只有那一封信,我看不懂。”
因为那是用藏文写的。
而叶满之所以选择先去德钦,是因为那些信的地址中,德钦是距离拉萨最近的一个地方。
叶满从背包里挑出那封信,风从帐篷口吹进来,小火炉下的火光闪烁,橘红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位戴着佛珠的藏族中年人将老旧的信纸凑到火光旁,沧桑宁静的眸子看着上面的字,边上的家人都凑过去,一起认认真真看。
仿佛这封曾被遗弃的信有多么多么重要一样。
“你是说这封信是在垃圾站里找到的吗?”那个藏族人忽然问。
叶满敏感地察觉他语气和表情的凝重。
可这封信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了。
“嗯。”叶满说:“卖信给我的人告诉我,他在垃圾站里找到这些。”
“怎么会这样?”那人沉默片刻,开口道:“这封信是说……”
这封信说的事,隔着十多年光阴,在214国道路旁,一座不知名的山脚下,再次开启。
彼时的叶满嗅着酥油茶香,烤着火,听到雨点踏踏实实砸在四周,难得觉得精神很好。
他蜷起双腿,目光注视着那封信,就如除了韩竞外,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
“噼啪”火声里,那位朝圣者将那封信译了出来——
亲爱的谭英,
我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你。年初的电话里你说今年会回到梅里雪山,会回来探望我,可我坚持等了很久,一直等不见你。
我想我可能没办法继续等下去了。我会在这个春天离开。你知道的,是因为我这一颗心脏。
近些天,我总是回想起你在这里的日子,那个冬天的每一个夜里,炉子里都燃着红彤彤的火,阿妈闭着眼睛诵经,酥油茶香飘满了房屋,灯渐渐变暗,我添上酥油,屋子就会亮一点,你喜欢裹着羊毛毯蜷缩在火炉边写字,写着写着,就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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