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习惯掌控全局的人来说,现在却连最基本的自理功能都无法控制,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可以压垮一切,碾碎任何强大的意志。
呼吸,排尿,翻身,清醒,表达…
没有一件事是贺秋停能够控制的,他只能躺在床上。
一直躺在床上。
被翻身,被擦拭,插着尿管,偶尔偷偷掀开眼,隔着一道缝隙,看着身穿西装的陆瞬捧着那肮脏至极的袋子小心翼翼地记录…
每天,每分,每秒,都是自尊心的凌迟。
所以贺秋停格外喜欢睡觉,睡着了,那些锋利的认知便会被磨平棱角,才不会伤到他。
“你还跟他提公司的事吗?”李风问道。
陆瞬想了一下,“前天提过,秋停最在乎的一直都是云际的那几个项目,我跟他说那些项目暂时都被我接手了,状态稳定,让他别担心,等他康复了,就交到他手上。”
“不能这么说。”李风皱起眉头,加重了语气,“你换位思考一下,他现在何尝不想康复呢,你需要真正地接手云际,而不是暂时性地替他保管,这会让他很急着想康复,但是却发现自己好不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压力的来源呢。”
“可是地产开发我不如他懂,图纸设计什么的我也看不出个好坏,有些重要的决策我没办法替他去做,秋停也不喜欢别人替他做决定。”
“也是…”李风眸色沉了沉,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别跟他提工作了吧。”
“知道了,我不提了。”陆瞬说,转而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再观察一周看看,秋停现在还是身上疼,没力气,一周之后能进食了,尿管也能拔了,身体舒服些了,或许能好转。”
陆瞬点点头,“但愿。”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
一周里,几乎每天晚上,陆瞬都睡在贺秋停旁边的陪护床上,两人之间隔着很近距离,一点声音都听得清楚。
这期间,贺秋停只说过一次话。
那天,陆瞬凌晨四点被他不平稳的喘息声吵醒,意识到他是想要翻身后,立刻起来帮他,但是起猛了,踉跄了一下。
其实根本没什么事,陆瞬帮他翻完身,又给他揉了揉肩膀和后背,然后听到了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轻轻地飘起来。
贺秋停闭着眼,吃力地说出来他住院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他说:“…陆瞬…我没想这样的。”
陆瞬听到这句话时,身形蓦的一僵,握住他的手几乎不敢呼吸,把耳朵贴向他的嘴唇,听见他的后半句话,断断续续地淹没在喘息里。
“我以为…”
“要么…躲开刀…要么…就死了。”
不曾想,是这样的生不如死。
陆瞬鼻腔一酸,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蹭他湿冷的脖颈和下颌,用嘴唇去轻吻他的脸颊和滚烫的眼角,心疼道: “贺秋停,不许胡思乱想,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贺秋停的呼吸缓了缓,又一次陷入无边的沉默。
…
第二天上午,查房的医生离开后,陆瞬神采奕奕地凑到他跟前,俯身将病床摇起一点,“好消息,秋停!”
他的声音刻意带着一丝轻快,微笑说,“医生说,我们今天可以尝试吃一点流食了,你想吃什么?藕粉还是米汤?”
贺秋停的眼珠缓慢地转向他,里面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亮光,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好消息”的感知能力。
陆瞬忍住心里的难受,强装笑意,捧着一个白色的小碗进来,坐到床边。
贺秋停瞥了一眼,见那里面装着的米汤,正冒着热气。
陆瞬浅浅地舀起半勺,吹了又吹,才小心地送到贺秋停唇边,“秋停,就喝一点儿,试一试,不好喝就吐,不勉强…”
汤勺碰到干裂发白的下唇,贺秋停条件反射般,微微张开了嘴,眼神依旧没有变化,就像是一种麻木的服从。
温度适中的米汤滑入口腔。
一口,两口。
喉咙却没有半点儿反应,如同陷入了静止。
“秋停,往下咽,别含着。”陆瞬停下来,耐心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反应,才稍微提高一点音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贺秋停…”
喉咙终于动了动,艰难用力地往下一滚。
“咳…嗬…咳咳咳…”
他猛地呛出来,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腹部的两道刀口,疼得他的身体瞬间僵直,冷汗顿时浸透了整个后背,痛苦地抽搐不止。
“秋停!”陆瞬赶紧放下碗,扶着他侧过身,帮他拍背顺气,然后给他的唇角擦干净,“不喝了,我们不喝了啊,慢慢呼吸,别着急。”
咳嗽半晌才平复下来,贺秋停的体力却已经被压榨得所剩无几,他瘫在枕头上急促喘息,灰暗的眼睛潮湿着,看着窗外盛夏的蓝天,依旧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情绪。
喉咙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可他还在艰涩地一遍遍往下咽,目光怔了半晌,眉心突然一蹙,猛地偏过头,毫无预兆地呕出了一团浑浊的液体。
胃酸,胆汁,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血。
酸腐难闻的气味在枕边弥漫开来,贺秋停闭紧眼睛,整个胸腹都不受控制地痉挛,他抿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安静中,系统的警报声响起。
【警告!检测到宿主前额叶皮层,杏仁核,海马体等区域发生结构性改变,建议及时进行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
【爱意修复系统目前处于1.0版本,无法修复心理板块,目前生理板块修复进度37.5%】
【提示!爱意修复能量受到来自宿主的认知阻碍,效率大大折损,请宿主振作!!!】
系统一边说一边观察记录,滔滔不绝。
【检测到小陆总红眼圈,并立刻用湿毛巾给宿主擦脸,亲手为宿主清理呕吐物,加1分!等等!检测到宿主认知防火墙的阻碍,爱意传递折损,+0.1分,目前进度37.6%】
这一次进食失败后,贺秋停便开始厌食。
不是吃不下,而是不敢吃,不愿意吃。
他无形之中,把进食等同为了痛苦和耻辱,便彻彻底底地拒绝了尝试。
护士评估了贺秋停的各项身体状况后,给陆瞬提了个建议,决定先进行另一项重要的康复步骤。
拔尿管。
如果患者能够自主排尿,自然就能建立起一些康复的信心。
拔管那天,陆瞬依旧是用很轻松的口吻去安抚床上的人,“秋停,今天可以拔管了,你会舒服很多,别紧张,别怕。”
护士面不改色,熟练操作着。
放掉尿液,关闭导管,用注射器抽空固定尿管的球囊…
整个过程,贺秋停都麻木僵硬地躺着,他将手从陆瞬掌心抽出来,死死地抓着床单。
尿管被轻轻拽出身体,他的身体颤了颤,随之而来的解脱感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里久违地出现了一点光亮。
他看着陆瞬,慢慢眨了眨眼。
“结束了,秋停,已经拔完了。”
贺秋停终于给他了一丝回应,低低地“嗯”了一声。
可希望总是短暂的,接下来的时间才是真正的漫长。
护士出去前嘱咐了一句,让贺秋停有尿意就按铃。陆瞬给他喂了些水,希望能促进排尿,早些恢复功能。
贺秋停变得很乖,配合地喝了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这么在等待中干巴巴地过去了三个小时。
贺秋停的小腹微微鼓起来,但仍然毫无尿意,更没办法主动排出。
长期使用留置尿管,加上卧床,以及疼痛带来的生理性紧张,让他根本无法主动完成这个熟稔到骨子里的动作。
陆瞬守在他床边,握着他的一只手,亲眼看着贺秋停一下下用力,每一次用力都会带来一阵腰腹的轻颤,他忍着痛,额角渗着汗,脸上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为焦虑和困惑,最后变成死灰般的绝望。
直到医生查房,轻轻按压他的小腹,里面明显已经涨满,“还是上不出来吗?”
贺秋停闭上眼,陆瞬看见他眼角滑出一道泪,急忙起身把他挡在自己身后,想引着那医生去外面说。
可旁边一并查房的小护士却没什么眼力见,上前看了一眼,便急急地插话道:“这不行啊,会引起感染的,必须导出来。”
是的,为了不引起尿潴留,贺秋停必须再插一次管,而且这一次,是在清醒状态下完成。
当润滑和尿管毫不留情侵入时,贺秋停的眼睛蓦然张大,身体瞬时间绷紧,发出了一阵无法自控的战栗,持续了许久。
他咬住嘴唇没有让自己叫出声,可喉咙深处还是溢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让陆瞬的心都被碾碎成渣。
重新插完后,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贺秋停没有再流泪,只是睁着眼,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陆瞬心如刀绞地摸着他的手背,不敢说话,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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