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柏青在人怀里哼唧一声。
推开门,细碎的光尘混着丁香味儿扑面而来,柏青喜欢这股味道,大口嗅了几下。
站在这块无字牌位前,柏青总是很安心,这就闭上眼睛,合掌低语。
“愿海上太平,风波不兴,疫病远离。”
又突然想到,若是去了远处,洋人会不会剪他辫子?”忙补了句,“求护他发肤周全。”
顾焕章只静静燃了三炷香,目光便落在身前人身上,那么小小一个,嘴里念念叨叨。
心里被攥了又攥。
此去千里,自己终究护不住他,竟膝盖一沉,直直跪在了冷硬的砖地上。
“嗯?”柏青闻声回头,见人跪着,慌忙拖着伤腿挪过来。
顾焕章阖着眼,在香烟缭绕和中静默。柏青也没催他,在他身边乖乖站着,一股一股的丁香味道让他心静。
顾焕章再次睁眼,起身一捞,又把柏青抱起来。
“刚才…拜了什么。”柏青窝在他怀里,心头狂跳。
顾焕章却没言语,黑眸子直直盯着人,柏青却好似懂了,迎着他的眼也怯怯瞧过去。
顾焕章却晃开了眼睛。
“爷,你脸红了…”柏青小声说。
顾焕章却又是一言不发,只是把人搂得更紧,直直抱到卧室去,又吩咐喜子给他拿身衣服。
“一会儿方抚维就来了,我先去书房听管家报账,你穿戴好过前厅便是。”这人这才开口,嗓子带着点哑。
柏青轻轻点头,这人说什么他都是肯听的。顾焕章嘱咐好了就起身往书房去。
“爷,昨儿的报纸,咱去买的时候,市面上就不多了,说是上头连夜把印好的都追回了,眼下能买着的,都已全烧了。”
金宝将青瓷盖碗轻放在案几上,和主子报着昨日情况。
“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未打听出来。”
“先这样吧,老孟呢?”一早,大管家还未现身。
“昨儿您说要支几笔现款,孟大爷还在理账,我让他来请您吩咐?”
“好。方抚维马上到,他到了你和老孟继续理。”
金宝忙应着。这和管家理账的差事不好做。这回,主子可是真信自己了!
“找人给门房带个话,一会儿老七来了,也先引到书房。
“得嘞。”金宝两袖一抖退下了。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门房便来通传,说是方抚维到了。
顾焕章略整衣襟,起身迎至会客厅。
小厮引方抚维穿廊过院。
这人一路闲闲踱步,目光在公馆的景致间流连,颇有兴致。
待他进门,顾焕章拱手一揖,随即吩咐下人,“给方二爷上茶。”
“仲昀贤弟!”方抚维朗声一笑,抖落大氅上的寒气,一旁的小厮赶忙接过。“好个‘雪映白楼’,你这公馆的景致,当真不俗!”
“寒云兄说笑了,不过陋舍。”
俩人正寒暄着,喜子扶着柏青也到了会客厅。甫一进门,瞧到姓方的,他就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顾焕章一眼扫过,大步走过去,拢了拢人,而后帮他脱掉外面的大袄,扶坐到沙发上。
方抚维凤眼微眯,眸光在柏青脸上逡巡。
这三分怯,七分纯,可真勾人。
“结香弟弟,可还认得我?”
“方军门。”柏青强撑着坐直身子,喉间发紧。
方抚维看着这人的病弱样子更是心思一动,“听闻你明年开春便要挑班唱戏?”
他绷着脸,一副老斗嘴脸,“眼下,京城戏迷尚不识你,这戏,该怎么唱,怎么演,可得仔细斟酌。”
柏青垂下眼睫,很有礼数地作答,“结香,诚心请教方军门。”
这一声恭顺应答,让方抚维有些不大得劲,那个梗着脖子与他硬顶的倔强小伶,如今竟乖顺得像驯熟了。
他强压下心头窜起的无名火,“梨园行最忌讳没真本事,单靠人强捧。你与仲云贤弟,还是避嫌为好。”
柏青看看俩人,有点怕给顾焕章惹了麻烦,便赶紧又应了。
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方抚维更生气了,“若人人都当你是堂子里的玩意儿,你这辈子就甭想挺直腰杆做人了。”
“方军门!”柏青忍不得了,直冲着他,“唱戏的谁不巴结个‘老斗’?我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自己知道!我不怕被戳脊梁骨,我是下九流,可骨头也没软到不敢认!”
这一番话语言毕,嗓子更哑了,顾焕章身形一动,黑眸子扫过方抚维。
这人却不管他,看着柏青马上要挑泪的透水眼珠儿,小身板也盈盈颤着,这才觉出几分快意。
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盯着人发抖的唇,继续道,“结香弟弟,你往后也不好经常来顾公馆,尤其是这大白天的就登堂入室…
“寒云兄!”顾焕章厉声喝止。
可姓方的恍若未闻,收回流连在樱桃口上的眼神,转身对着顾焕章,“仲昀,你和我可不一样,人人都知道我纨绔惯了。可你呢,你可是个顶要脸面的买办,若叫人知道个戏子日日登门…”
他故作意味深长,“哪家媒人还敢踏进你这…”
“寒云兄。”顾焕章又一次打断他,“你可曾听闻庆亲王与我指亲一事?”
庆亲王?
方抚维漫不经心地掀起茶盖,他本就是讥讽这顾二除了几个臭钱毫无根基,偏偏这人又提起庆亲王。
提了又有何用?
这位王爷现已恶名昭著,大势已去。放眼全京城,能与他方家抗衡的权贵,尽数也没几个!
他撇了撇浮沫,眼睛还瞟着柏青,这人巴掌小脸又冷硬起来,这味道才对。
他着急和这小伶说话,便想随便打发顾二几句,“略知一二。那家子破落旗人,虽顶着上三旗的名头,却愚忠得很,不是说庚子年阖家殉了国么?”
“不错。”顾焕章道,“当年庆亲王正是将那家格格许与我。”
“格格?”方抚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桩事情。
“这出指婚已经放了‘大定’,就算作数。虽然人已薨了,可这位格格的牌位一直在我后院的祠堂供着。”
牌位?方抚维略严肃了点,一放盖碗,“你......”
柏青也当场怔住。
“虽未与外人道。”顾焕章抬眼盯着方二,“我已立誓,此生不再续弦。”
不再…续弦?柏青咬着嘴唇,腔子突然一片生疼。
“哈哈!”耳边却突然传来姓方的阵阵大笑,“好!好个此生不续!”
方抚维稀奇,这顾二可真是个守节的!
什么望门寡或者自尽殉节之类的悲剧他倒是听过,可男子这般有气节,不但认婚,还给人立牌位,他可真是闻所未闻!
“仲昀!今儿个我才算真正认下你这个兄弟!这年月竟还有你这等痴儿…”
是啊,痴儿!
姓方的一个拍案,震得茶汤三两点溅在云锦桌旗上,一双凤目也透着疯魔,“我啊,最恨这庸碌之事,你!不俗!”
“寒云兄......”
“原当你不过是个铜臭熏天的宗家少爷,”方抚维起身来回踱步,“真没想到啊,有意思....有意思。”
柏青却呆立一旁。
“结香,”方抚维眼底噙着笑,又开口道,“咱三这一出戏啊,今儿可就痛快了!我是真心爱你的艺,仲昀的人品我亦摸清,你二人!我方某人交下了!”
顾焕章朝他一个作揖。
方抚维又开口,“明日带结香去见位先生,开锣的角儿都得卜一卦,讨个彩头,至于组班子的事......自有我方某人替他好好打点!”
“全凭寒云兄照拂!”
柏青也颤着脖子一个作揖。
“寒云兄,可否借一步说话。”顾焕章起身一请。
两人到了回廊,檐下已结出了冰棱,一开口,呵出的大团白雾。
“寒云兄,不瞒你说,我今晚就要动身,在洋关有点外务,这结香…还需寒云兄帮忙搭照。”
方抚维倾身,“你这是要做哪里的买卖,连这朵娇花都不要了。”
“恕不便透露。”
“那要走多少时日?”
“暂…也未可知。”
“这做买卖,还没个准信儿?”方抚维略一沉吟,洋关,外务…
他不可思议地抬眼觑他,“仲昀!是你?是你亲自去?”
顾焕章不置可否,他暂看不透着方二。
“我…我保你一路无虞!”方二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纸笔,“你不透底也没关系,你且持我的名帖,横滨码头上岸后,寻这个姓林的。”
“寒云兄…”顾焕章只是一探,万万没想到这方二竟公然和他爹倒戈!
方抚维拍拍他的肩膀,“方家传出来的风声,我怎会不知,只是…我不知道是你去。仲昀,一出日本,我可就护不住你了…他凤目一眨,“但老方的动向。我必定想办法系数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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