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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马上_陀飞轮【完结】(35)

  “爷再说下去,管家们明儿就该卷铺盖走人啦!”

  顾焕章却又低头,鼻尖几乎蹭到他冻红的面颊,“真记住了?”温热气息裹着沉水香味道,“听说旗人府里...”他故意顿了顿,“可都是少奶奶管家。”

  柏青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样一话,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

  顾焕章把柏青放到卧房,自己又去安顿着这一大家子。

  很快到了晌午。柏青根本躺不住,他下了床,攥着一截未完工的黛青绳结,犹豫着。

  刚才回椿树胡同从自己屋子里翻出来的。前儿才找玉芙手把手教他,熬了几宿才编得三寸长,细细长长,可以当怀表链子,还没编完呢,人就要走了。

  外间传来皮箱合盖的闷响。

  柏青攥着绳结挪到廊下,恰见顾焕章在指挥小厮搬行李。日头透过覆雪枝桠,在那人肩头烙下斑驳的光痕。

  “爷。”

  他还是颤巍巍的开了口,摊开掌心,里有躺着一条黛青绳结,被汗浸得微微发潮。

  “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这是我编的链子…送给你。”

  “给我的?”顾焕章大步走近。

  柏青点点头,“系怀表的。”

  顾焕章俯身下来,捧起他的凉硬小手看,丝绳在暮光里显出深浅不一的黛色,“很别致。”

  他眸子透出柔和神色,大手拿起丝绳来。

  柏青惴惴地看着,看人解下鎏金怀表,把长长一截金链子解下来,又把这条黑乎乎的丝绳系上。

  他瘪了瘪嘴,忽然伸手去夺,“不好看…”

  丝绳衬不起金表。

  “好看。”那人一躲,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灵巧地穿好绳结,表盘垂下来,正悬在心口位置。

  冬月的风卷着碎雪,簌簌地刮,又吹红了柏青的眼睛。

  老庞把皮箱挨个码进汽车后备箱,黄铜锁扣碰出闷响,一声声砸在人心坎上。

  “爷,得动身了。”金宝在廊下进退两难。

  顾焕章点了点头,又俯身对着柏青。

  一双眼睛黑得慑人,似乎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流,又似乎很平静,让人心安。

  柏青只仰起脸,冲他笑。

  冻红的小脸衬着雪色,也素也潋滟。睫毛上沾的雪渣子化了,凝成水珠子悬在眼睫上,将掉未掉,将顾焕章的影子折成碎光粼粼的许多个。

  “一路平安。”

  他对着眼前许许多多个他,轻呵出了小小一片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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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感谢读到这里的你!没想到这篇偏门题材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很感动和受宠若惊。

  目前可以做到一周三更,你们的每次互动都是我的码字动力!有哪里看不明白随时敲我,我来做一些说明给各位读者。

  再次感谢。

  第35章

  汽车卷尘远去,柏青盯着车辙,一垂眸,睫毛颤动,那一大颗水珠终是滚了下来。

  “别哭啊,结香少爷。”金宝站在一旁,眼眶通红。

  “哭什么?”柏青侧过脸来问他。“爷这一路定是顺风顺水!”

  这人的一双眼常就是湿漉漉的,此刻映着天光,越发显得水润,倒也辨不清是不是在哭。

  “金宝哥,今儿晚上吃什么?我饿得很。”这人又问。

  他的饿是真的。这些年早就悟出一个道理,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

  金宝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我这就招呼厨房,今儿晚膳早点起菜!”

  “劳您再招呼大夫过来一趟,我想再瞧瞧腿,瞧好了,早些日子开锣唱戏!”柏青抽了抽鼻子,继续道。

  “得嘞!!”金宝也话不多说,麻溜地下去招呼去了。

  柏青拖着腿一点点往公馆里走,这人走得倒突然,总觉得不真切,像场没做完的梦。

  他原想回自己客房,可中途却停了下来,这几日都在顾焕章屋里,客房反倒睡不惯了。

  他又回了主卧。

  推开卧室门,熟悉的味道就缠了上来,像是早候着他。

  他拖着步子走进这空荡荡的大屋子,突然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懂。不懂这人去了哪里,也不懂腔子里这股没来由的空落落是什么。

  但他反倒不怕了。

  不再怕自己破衫烂袄,也不怕自己呆头呆脑。这些样子早就给这人看了去。这人却还是怜他,把他抱得那样紧。柏青就着思念,半梦半醒,被褥也被他搅得一团乱。

  这屋碳烧得热,他又梦到自己在一条幽暗的长巷里跑,跑得一身汗。

  身后好几条黑影追着。就在快被追上的时候,忽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后幻影顿时烟消云散。

  熟悉的沉水香淡淡萦绕。

  “鬼就怕你。”他听见自己的腹诽。

  头顶果然传来温和的声音,“又做噩梦了?”

  自己便撒娇似的往那怀里靠一靠,拱一拱,“你没走…”这人衣料子沾染着夜露湿气,又湿又凉,好舒服。

  第二天一早,柏青知道是梦了,就不愿意起来。翻身过去,身侧床榻果然空空荡荡。

  能让他安心入梦的人,如今已远在千里之外了。

  吃过早饭,金宝引了一位老先生过来。

  “这是杨先生,是爷请的教书先生,专门来教您识字的。”

  “杨先生。”柏青拱手作了个揖。

  这位身着藏青色长衫的教书先生约莫四十出头,梳着整齐的发辫,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杨先生微微颔首,袖口露出一截洗得发白的衬里。他祖上出过举人,后来家道中落,便在京里给旗人官宦人家当西席。旗人子弟大多散漫惯了,能静下心来读书的没几个。如今时局变迁,不少留洋归来的少爷和洋人都要学汉字,他便也来到这使馆区谋生。

  他瞧着眼前的学生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模样过分清秀了些,便唬着一张脸,做古板样子,“引我到书房去。”

  柏青在前引路,幼时家中也请过教书先生,但主要教未入学的小孩子们满文。对男丁,长辈们向来不苛求学问,旗人家里谁不知道,银钱账目都是太太掌管。

  这世道的男子,读书多了又容易抑郁,瞎想,仕途不顺就要想不开,想开了就更令人担惊受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倒不如做个富贵闲人,提笼架鸟或者听听戏玩玩鸣虫。

  顾焕章的书房很大,柏青是第一次进来,也盘桓着他的味道,柏青瞬间红了脸。

  “少爷平日可曾读过什么书?”杨先生问。

  柏青忙收回心神,“未曾读过,印象里小时候家里请过先生,可只教过《三字经》《千字文》,后来就没怎么碰了。”

  杨先生点点头,心里就有数了。这样的少爷家里不指望他们科举入仕,读书不过是装点门面,能认几个字、会写个名帖就算不错。

  第一节 课是执笔。

  他示范好了“指实掌虚”,便磨好了墨,让柏青试试。笔杆入手沉甸甸的,柏青绷紧了手腕,依样画葫芦地写了个“一”字。

  起笔处洇开一团,墨色忽浓忽淡,柏青已然欢心起来,“先生,你瞧,我写得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能写封信?”

  “个把月的功夫。”杨先生敷衍道,“少爷你刚学会执笔,如若再努力读文认字,个把月定是可以。”

  柏青盯着纸上的“一”字,个把月…可太慢了…

  他便下了决心用功学,细白手腕悬了整节课,酸得发颤。

  写完“天地人”后,先生又带他念了几段《千字文》。

  先生告辞时,柏青急急拽住人衣袖,“杨先生,请留步。”

  “我想请教您,这‘顾'字…怎么写?”

  “哪个顾?”

  “顾公馆的顾。”柏青低垂着眼眸。

  杨先生绕回桌子,狼毫在宣纸上缓缓游走,一个繁复的“顧”字渐渐成形。

  柏青盯着纸上的字,再想一问,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人大名。

  反正那人也只会唤他“结香”。

  扯平了!他想。

  过了晌午,方抚维又来造访。

  “结香弟弟可算出来了。”这人凤目含笑,确实是期盼和柏青单独会面很久了。

  “方军门。”柏青客客气气打着招呼,现在他也不怕这人。

  “结香弟弟,身子可好些了?”

  方抚维的视线扫过去,这小人儿虽还是一副弱弱纤纤的,瞧着气色倒是好多了,“今日我带你去请上一卦可好?”

  伶人开锣唱戏确是需要找人占卜,柏青便同意了。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胡同口停下。

  柏青跟着方抚维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扇黑漆小门前,门楣上悬着块乌木匾,上书“神机”二字,笔锋凌厉如刀。

  要说这神算张也奇了,不问人八字只是看相,便能给道谶语。

  谭小楼是京城有名的老生,因嗓音靡靡与传统老生不同,早年间得了一句,“唱火了清朝就是要亡了”。这几年,谭老板红得发紫,坊间便疯传这句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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