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世道变好了吗。
他一低头,挣脱出人的手臂,急急往前跑,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欢喜。
“今儿晚上和我回公馆。”顾焕章冲他背影说一句,然后和一院子的猴子猴孙颔首。
刘启发和婆娘张罗着炖白肉,没在院子里。
玉芙闻声也跑出来,“二爷回来啦!”金宝献宝似的点头,又把玉芙拉到一旁,俩人嘀嘀咕咕。
柏青跑得忒快,顾焕章没捉住他,只得轻轻叩门,然后抬脚进了人屋子。
“我现在住这儿挺好的,不和你回去了。”柏青听见门口动静也没回头,脸儿冲着炕,只把背影留给来人。
“想我了么?”这人没接茬,自顾自问。
“不想。”
顾焕章在屋里扫视一圈。
他指着柜顶上的一牙团圆饼,“这是什么。”
“这…”柏青羞臊。
这人怎么瞧见的,他指头绞着衣襟下摆,不得已转过身来。
“这是团圆饼,是我……自己的……我还没吃。”
顾焕章一伸手,取下高处的盘子,回身又顺势将人往怀里一带,两人霎时离得极近。柏青被他身上温热的沉水香裹住,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
顾焕章凑头闻了一下饼,“这么香甜的东西,能在你这里留得住么。”
柏青红着脸,才不想睬他。
顾焕章放下饼,在人手腕捏了捏,然后放开,“那我先走了。”
“哎……”柏青虚虚抓住他,一下就哽咽了,“饼……饼是给你留的…我…我是天天盼你回来,可谁知道猴年马月…”
黑暗里的泪眼,还是稚气,还是怯怯,却星子般亮,和梦里头一样。
顾焕章赶紧拿起饼,匆匆吃了。一路血雨腥风,寒霜露宿,好像也随着这饼,全然咽下了。
“皮猴儿!出来吃肉!”刘启发在院子里嚷。
“我要去吃肉了,你也回公馆吧。”柏青擦了一把脸道。
“怎的?都不留我吃饭?”
“我们炖肉用的都是苦井水,你吃不惯的。”
顾焕章没理他,推门而出。
“二爷?”刘启发叫了一声,然后呆呆地说,“我膏子戒了,没乱花猴崽子的钱…我炖了肉…您要吃吗?”
顾焕章看他神色不对,便扯着柏青又进了屋。
金宝瞅了眼主子眼色便了然,这就去探探,这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得是什么。
他一件一件把给刘启发的节礼摆好,又帮着他张罗好碗筷,这就把人扯过来,小声问着。
“爷…”片刻后,金宝轻轻扣门。
顾焕章应了一下,冲柏青点了点头,又跟着金宝出去。
“爷…这刘启发前儿染了膏子瘾,都是结香拿包银养着,他呀,就昏头昏脑地住在了烟馆里,就和小凤卿,大爷那位…您可还记得?”
顾焕章点点头,“就和小凤卿的夫人在一处,可有一天,眼看着大爷的长随…胡子,他,他居然给人家偷着喂了生膏子,这人…直接就没了…刘启发说这是嫌烟鬼命太长,太费金主的钱,这就吓得他也赶紧把烟戒了…”
顾焕章神色一黯,“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爷,就他知道,他不敢往外说,也怕被灭口。”
“知道了。你且在外头先帮着打点,对了,别告诉结香。”
金宝点点头,顾焕章也稳了稳心神,又回了柏青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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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请假一天,周六更!
第56章
这个中秋的月亮出奇得亮。
清凌凌的月光不管不顾地泼洒下来,照得破败的胡同更加可怜。每一片碎瓦、每一道裂缝都好像无处遁形。所幸,四处都有小孩子举着秸秆扎的“兔儿爷”灯笼奔跑嬉闹。这烂漫的童真仿佛让一切都沉浸在一场吵闹而美满的梦里,才堪堪像是一个平常的中秋节了。
“玉芙,和我去趟汽车里,我有东西给你。”金宝看这一院子的猴崽子都吃上肉了,便叫过来玉芙,和人低语。
玉芙却摆摆手,没什么兴趣似的,“金爷,您那三瓜俩枣儿,且留好吧。”
金宝听了有点难受。他分辨不出这人是玩笑还是成心,可又看他随便一个动作都娇柔美丽,不禁心涉遐思,又讪着脸上了手,拽拽人家。
“玉芙,柳老板…走吧,是好东西!”
这人身上这件雪白的驼绒斗篷也是自己给他买的。又轻又软,也贵得很。这人当时也是嘴上说着不要,自己便硬塞过去。
这节气不就派上用场了,全靠它来挡点秋风。
“别老给我买东西。”玉芙边嗔,边跟着人往院子外面走。
金宝侧过头看他,一身白衣如雪,更衬得眼底唇间漫出一抹明艳,真真是好看极了。忽然察觉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慌忙移开视线,低头盯着地面嘟囔,“看见好东西就想给你买…哎?”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离得很近。
“怎么了,一惊一乍。”
金宝盯了盯影子,又扭头定定地看着身侧的人儿,“玉芙,你……你怎么缩巴了!”
他一指影子,又伸手比了比,“我记得……你个儿比这个高呀。”
“你才缩巴了。”玉芙睨他一眼。
自己长得早,身形早就定型了。倒是这人后发制人,大半年竟又窜起来一寸,也壮实了,瞧着确是比自己高大了不少。
“是你窜个子了。”玉芙轻轻笑他,“你呀,成天在街面上跑,个子大点可靠。”耳边又传来好听的声音,“不过,听说呀,现在生意难做得紧,你还是多攒点钱吧。”
“攒着呢。”金宝耳根发红,挠挠头道。
到了汽车边,他便一头钻进汽车,拿出来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就塞给人家。
“打开看看!”刚才丢了丑,这就蓄着一口气。
玉芙看这盒子虽小,可拿在手里却有些份量,“不要,这太贵重了。”
“你还没打开呢,快打开看看!”金宝声音大了几分,带着股按捺不住的急切。
玉芙看他那样儿,也不好拂了人的意,便轻轻打开——
丝绒内衬里躺着一枚小巧的怀表。
“翻开壳儿,壳儿!”金宝在一旁指挥。
玉芙手指忍不住抚了抚表壳,不肖打开已经觉得矜贵。表壳似菱花镜,雕缠枝莲纹,一侧缀着鎏金绞丝的软链。
金宝看他不打,一把抢过去。
“哎,你弄坏了!”
“你得瞧这里边儿!”
金宝连忙一摁,把表壳弹开,又不由分说地又塞回人手里。
“轻些……”
玉芙就着月光看清了表盘。
珐琅釉厚如蜜滴,叠晕层染,几抹胭脂红点瓣,雌黄勾蕊,正是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他轻轻合上盖子,又小心打开,一遍一遍地看着这美丽物件儿。
“给我的?”他犹豫着,似是不敢确信。
金宝连忙点点头,
“怎么瞧着像小姐家用的。”
“就是你的,这是一朵芙蓉花呀,你看——”
金宝急着给他指。
“看得了,看得了。”玉芙掏出帕子擦一擦表蒙子,赶紧合上盖子。
“合不合意!”金宝又问。
他在这人这儿,一身察言观色的玲珑本领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非得是要问个明明白白的,才算安心。
“哎呀,合意。”玉芙细细收好,一推他,转身就要走。
“还有呢!”
金宝说着又钻进汽车里,这次拎出来一个六角漆盒,盒盖嵌螺钿拼着一只捣药玉兔。
“这是致美斋老铺月饼,比自家团圆饼细腻,现在好多人都买这个,不兴自家做了。”
“倒是方便精致,可有几户人家儿能买得呢。”
“世道好了,就都能买得。”他声音低了下来,“幸好我老家不兴团圆饼,不然切饼的时候,父母兄弟都守着那牙孤零零的饼,心里该多难受呢!”
玉芙没有家,但他总是懂得别人的心思,“家里有几个人,才分几牙饼,你若不在,自然就没有你的份呀。”
金宝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鼓足勇气开口,“那等我安了家…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柳老板?”
玉芙看清来人,原来是周沉璧新的贴身随侍,唤作阿宣。
“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这人也拎了个礼盒。
“这是?”
“这是周府的团圆饼,公子特意让厨房蒸了两个,这就遣我给柳老板拿来一个。”
“嘿,这谁稀罕,瞧见没有,致美斋老铺的月饼。”金宝指着玉芙手里的礼盒。
阿宣不理他,对着玉芙一个作揖,“柳老板,请您拿好,我这就回去复命。您心思细,周公子这番意您定是清楚,这宫里头出来的“五福捧寿”、“官八件”,还有什么致美斋,兰馨斋,稻香村,您想吃什么,周公子定是给您都置办好,可那东西甜腻没人吃,我们周府都堆不下了,还是这自家做的地道,有情有义,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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