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卿很快睡去,角儿的夜总是短的。
灯火盈门、瓜果供月的中秋夜过后,便是晓风残月、车马冷落的黎明。
那轮亮得过份的月亮将隐未隐。台上的嗔痴爱恨被搁下了,只剩下一个个乏极的肉身,融入将亮未亮的天光里。
小丫头二奎醒了,她要开始一天的伺候。
不过,瞧这时辰倒是还早。昨晚,何老板独自饮酒,醉得一塌糊涂,倒是不会这么早就醒,她还能在床上再赖上一赖。
她拉开了点窗帘,又钻进被窝里,外头的天光还不很亮,她不禁有些伤感。
去年中秋,这宅子还是门庭喧闹,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戏迷的礼也不断。今年为何这样冷清,何老板都要借酒浇愁了,她隐隐担忧起来。
陆三自不必说,已然是不捧了,那这姓周的怎地也不来了?
何老板最近不对劲得很,虽然面上笑着,但二奎能看出来,这人定是有什么心事。
往年这时候,这人已经张罗着裁新衣,邀着人四处看皮料子了,全北京顶好的皮料他定是要抢它个三五块,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
二奎便留了心眼儿。
今天,廿三旦打扮得油光水滑,却没带丫头,要独自出门去。二奎就赶紧跟上,想看看这人要做什么。
看这打扮,二奎想,何老板可能是要去找“何党”周旋一番,增增人气。
一路跟着,廿三旦居然面色无虞地逛起了大街,只是样样物件只瞥一眼,并不掏钱。二奎跟得脚酸,正暗骂自己多事,不想再跟,却见那人忽然收住脚步,左右一张望,趁无人在意,竟鬼鬼祟祟地进了当铺!
这样的人物去当东西,定是比打他一顿还难受呢,二奎扒在墙角想。
过了晌午,这人又把大家叫在一处,二奎想,不是要遣散众人吧。她低着头暗忖,我可是赶不走的,一会儿我就偷偷求他留我一个,我什么都能干!
她这就听廿三旦缓缓开了口,“我差点儿直接去了戏园子,都忘了今儿个是中秋!”他居然是笑着,似是嗔自己糊涂。
二奎心想,怎么会忘呢,今儿的戏码都是承应戏,断断不可能忘,又听这人继续,“所以我准备的急,这是给你们的节礼,那就别嫌少啦。”说着一一分给众人,“晚上都早点儿家去,不用在我这里守着!”
门房、丫头们纷纷谢过他。
二奎拿着节礼,这分量可不少。又抬眼看了看人,一双眼儿还是弯弯,含情带笑,全然不像是有难处。
二奎眼眶发紧。这人竟当了东西也要维持这“主子”的体面。说是主子,也是一大帮人的“当家的”,到底要养活着他们的生计。
自己真是没跟错主子!
她又想,何老板真是苦,可她不敢流露更不敢问。这人好面子,又是对自己顶狠,不到万不得已,都是要自己扛,哪里有对小丫头讲的道理呢?
晚上下了戏,这深宅里便只剩她与何老板两个。可主子今儿个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只挥挥手叫她退下,独自对着烛影一杯接一杯地斟。直到那壶见了底,人伏在桌上不动了,她才轻手轻脚闪进屋里。
她个子虽小,力气倒是有的。憋着气连拖带扛,总算把这浑然醉倒的滩软泥挪到了榻上。
她打来热水,拧了帕子,一层层解开长衫,烛影摇红,照着一身细白皮肉,筋骨匀停。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指尖顺着人的脊线细细描摹。
“没人捧就没人捧罢……”她咬着唇暗想,“那些老斗不来倒也清净!”
二奎看着自己的手指,想起那些触碰,不禁陷入回忆里,她又忿忿起来,自顾自地想,“我迟早也会出息的!总不能一辈子给他当丫头!”
她从枕头底下翻出几封信瞧着。现在,她已然用着三五个不同的男子的笔名给报馆投稿,无论是情爱故事还是坊间韵事她都能纂得一二。
因她文笔着实粗野,又百无禁忌,没人怀疑过她是这样一个黄毛小丫头。最近,她又听说几件开化的事儿,这就又蠢蠢欲动,起了兴趣,想要写一些进步的思想。
她躺在床上想,等我赚了大钱,我养你!只有我能看你,我可不让你再去抛头露面,供人玩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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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乐!
虽然但是,织女的故事对我来说有点点不适,所以夹带了顾大来清醒一下。
第66章
玉芙和周沉璧到了周府,天儿已经大亮了。
“大白天的就这么攥着我走一路,不怕人看见呀。”
周沉璧刮刮他的脸蛋,不置可否。
几个小厮见了人就迎过来,“恭喜公子!”
看来这阿宣确是个好奴才,周沉壁纳妾之事,他居然上上下下通传了个遍。
可几人只对着玉芙一个作揖,嘴里的吉祥话却像哑了火,怎么也吐不出来。下人们都只听宣爷说自家主子又纳一房。哪知道,竟是这男旦柳老板。
“别听阿宣胡沁!”玉芙袖子一甩,自顾自往前走去。
“该怎么叫怎么叫,叫四奶奶!”周沉璧压低声儿对小厮说,然后快步追上玉芙,
这人小脸儿苍白着,低着声儿问,“你……你怎的都纳了三房。”
“一房安在奉天,一房在老家,为了传宗接代。”
“再没了?”
“没了。”周沉璧神色坦然,又拽起人的手往前走。
“我是最后一个?”玉芙边踉跄地跟着人走,边急急问。
“是。”
玉芙轻轻点点头。
既然他说最后一个,那便信了。这一宿折腾,大悲大喜。既已经和人“私订”了,他便起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再顾不上深究这四房是怎么回事了。眼前儿最要紧的是和正妻“见面”。
马上到堂屋,他还是慌得很,一把甩开人的手,“我……我不想去敬茶了。”
“不是要名分?”
“你……你心里头有我,那便够了。”
“不够。都说这‘戏子无情’,又言这男旦下场惨,出出都是始乱终弃的戏,我倒要看看,这出戏,在我周某人这里怎么演!”
玉芙就被这人一路拽着来到了正厅,远远的,就看到有人接迎着。
一个喜婆子摇头摆尾地迎来道喜。
见到玉芙,只怔了一下便道,“不愧是周公子,这可真是位‘蕊宫仙郎’啊!今儿个府上‘双乾呈祥’,日后定是祥音入户,贵气盈门啊!”
一番吉祥话说得,她又看着眼色来搀玉芙,周沉璧对他点点头,放开了人的手,去了正厅入座。
”别——“玉芙不满这人撒手,可这就被喜婆搡着进了堂屋。
堂屋正中央已经提前放好了一个跪垫。
厅堂深邃,可玉芙还是一眼就望见那位端坐的正妻。
她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面庞玲珑,眼尾略挑,就那么直直看着玉芙,目光沉静,不闪不避。
一头乌发梳得油光水滑,在脑后挽成一个丰润的如意髻,正中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翔凤步摇,发髻两侧又各簪一枚嵌红宝的金梳蓖,耳上坠着同色的红宝坠子。一身牡丹纹袍褂,金线在领口、襟前盘出的如意云头。
一身珠光宝气,精致繁复。
玉芙却被这女孩子看得露了怯。
手脚僵着,不知所措。
一名丫头端着茶盘,上面放着一盏盖碗茶,走到他身边。
老妈子在一旁提醒,“给太太磕头,敬茶。”
玉芙这就忙忙跪下,从茶盘上端起茶盏,“太太,您请用茶。”
丫头接过盏子,递过去,正座的这位从容接过茶盏,只揭开碗盖撇一下沫,然后便放下了。
“赏你的。”她放了一根玉簪到托盘上,“四太太,以后要尽心伺候老爷,恪守家规。”
声音四平八稳,眉间那目下无尘的神色竟有几分周沉璧的影子。
玉芙呆呆地叩头谢赏,“谢太太赏。谨记太太教诲。”
多么乖顺的一个人儿啊。周太太打量着玉芙。
确是个绝货。
虽然他分明是一个男人,却心甘情愿雌伏。那一脸假意媚态,她可太认识了,此情此景竟是毫无违和。
“给老爷敬茶。”
玉芙又给周沉璧捧一盏茶。
丫头这就递与他,周沉璧一抿盖碗,喝毕,“今儿上上下下均按年节的例赏你们红包!”
“恭喜老爷又纳一房良妾!”众下人纷纷祝贺。
玉芙跪着,这礼成得如此顺利。可不知怎得,一身汗都要起来了,脸上也挂满吃吃的泪。
喜婆子看礼成了,又搀起了人把他带离堂屋,直奔后院。
“这是?”玉芙轻轻侧身,躲开她的手。
喜婆子一张胖脸上堆满了笑,压低了嗓子,“我的仙郎哎,听说昨儿没有洞房,今儿可要完礼!”
边说,眼珠子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咂咂嘴,“一会儿先沐浴更衣,这伺候人的功夫,不用我老婆子再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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