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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马上_陀飞轮【完结】(87)

  喜子只笑笑,心忖,你为了唱戏付出太多了,我可没有那种心气儿。我像现在这样,便挺好的。

  是啊,个人之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玉芙躺在榻上,也起了愿。

  他很忐忑地服了药,有些怕又有些期待。

  万一呢?

  周沉璧进来就闻到了这股草药味道,“病了?找大夫瞧了没有。”

  玉芙很紧张地摇了摇头。

  周沉璧几步就到榻侧,捏起他的脸,“瞒我什么了,小东西。”

  玉芙又摇了摇头,而后抓起了他的手,眼睛也对上了他的。

  这人面孔长得好,若是真有了小孩子,长得要随他。

  不过他冷冰冰,不亲人,脾气可不要随他。

  他想着想着,嘴角勾起了笑。

  “又想什么呢?”

  玉芙仍是笑而不语,一双软手揽上了他的脖子,摘了他的眼镜。

  事后,他拿来一个枕头小心地垫着,本想第二天早上如法炮制再做一次。可过了凌晨,就有人小声地叩门,似是有急事。

  周沉璧亲亲他的脸,给他拢好被子,叫他继续睡,自己披了件外褂出了门。

  外头挺冷的,没多久,又飘起了雨夹雪。这是京城这年的头场雪,比往年都早。

  瀛台。

  小桂子染了风寒一直没好利索,今儿宫里也给他赏了药,

  不是汤药,两粒搓好的丸药,温水一服就成。

  他先放好,要先给那位送去药。

  一路碎步到了涵元殿,人没在榻里,而是扶着书案,望着窗外。

  脸色仍是苍白的,眼睛却很亮。自从上一次,他便又肯伏案了,似是有了盼头。

  “主子,您每日每夜这样,要保重龙体。”

  小桂子想,您病好了,我还想回小公爷府里继续伺候呢。

  这人没应他,继续看着窗外。

  太掖池还没有冻住,雨雪一落下便化进池里去了。

  今日,他看的是“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外头雪太稀薄,没那么应景。

  “他们让你盯着我喝药?”他突然起了一问。

  “没有。”小桂子伏地。

  “许你什么了。”

  “什么也没许,是奴才自己的盼头。您喝吧,喝了好得快。”这奴才头都没抬。

  盼头?这是个顶好的词。

  他点点头,一饮而尽,几滴药汤子落在案头,洇在了“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一句上。

  他笑了,一双经年无泪的眼,染了泪。

  天地寂寥,湖中人鸟声俱绝。古人今人,一舟一楫。这场无声下了千年的雪,该停了。

  “起来吧。”他最后淡淡说。

  小桂子下了值,服了药丸,躺在榻上。明天,他和主子还能说上一次话,这就开始盼了。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雨夹雪还下着,又起了风。太液池荡起涟漪,一夜之间,瀛台上上下下竟全白了。

  风荡得很远。

  荡掉了最后几片金黄秋叶,外头还没有这般白。

  “今儿早点走,路上泥泞得很,别误了开锣时辰。”戏班子里的猴子猴孙都这样说。

  “今儿的报纸怎么还没来?”各处的门房都在嘀咕。

  很快,全国上下也都全白了。

  报纸上只一条消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酉时,大清德宗皇帝爱新觉罗·载湉光绪驾崩。”

  这场雨夹雪,模模糊糊的,灰濛濛洇成一片,雨不是雨,雪不是雪。就这么不成阵势地,斜斜地,犹豫敷衍地扑向人间。

  湿了宫阙,湿了朱楼。

  柏青见了报,虚软地直直跪下去,然后窝在那里流泪。顾焕章摇摇头,但也遣着人给他做缟衣去了。

  玉芙身子不是很爽快,所以就还在榻上。他对这场雪说不上是什么印象,不成形的雪屑而已,落地就没了踪影。他只觉得湿冷,拢紧了被子。

  天色稍暗点,又传来消息,大清国慈禧皇太后也宾天了。

  小凤卿直直拍着桌子道,“这可好,遇上双国丧,都他妈别唱了!”

  国丧期间遏密八音,禁止任何娱乐,梨园行就都得封箱。少则一百天,多则两三年。

  刘启发心里也是只有这一件事。他把满院子的猴子猴孙赶在一处,“今儿个,咱爷几个的师徒缘分就尽了,我且都放你们家去!”

  他自知挺不过去这不开锣的日子,便不能再养着这么些个徒弟了。

  这一群孩子傻兮兮的,还没反过味儿呢,只觉得不用再挨打了也挺好的,听这一声儿便纷纷回去收拾烂棉被窝了。他们不知道,这一散伙回去,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景明已经疯闹了一夜。

  宫里头说,瀛台里当值的太监,昨夜也随主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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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作话:

  评论区有人get到了《湖心亭看雪》,是的,明亡的雪,清也要亡了。

  第84章

  柏青哭了大半日,为了老佛爷,也为了自己,顾焕章有公务,就没陪着他。

  到了晚上,他头脑昏昏沉沉的,又想起件要紧事。

  他得筹些钱财去春和楼。

  他和三庆班签了三年的契,现在只唱了不到半年就赶上了国丧,戏是唱不了了,但每日固定的包银他可是要照常付给搭班子的诸位。

  他有个盒子专门存放银钱,细细点了点,发现缺口仍然很大,只好是人先过去,先拿一部分银子给班主个交代。

  梨园行讲究脸面,这钱他给晚了也没人催,可是这份儿就跌了。

  柏青出了门,满街皆是缟素,倒是没什么人像他一样满脸戚戚。

  他到了春和楼,平日张灯结彩的这处也只点两盏素白灯笼。门口空空当当,停了一辆马车,一人倚马车而立,是方抚维。

  “方军门。”柏青迎着人打了招呼。

  方抚维点点头,柏青这就要和他错身而过。

  “干什么去?”他叫住柏青。

  “这唱不了戏了,可谈好的约还在,我得要给人去结包银。”

  “我已经结清了。”

  方抚维开口,他说完却好似不要柏青感恩的反应,继续道,“既是哥哥帮你了忙,今儿戏台子空着,你陪我唱一折子可好,你个名伶大王给哥哥挎刀!”边说,嘴角还勾着一丝柏青看不明白的情绪。

  “走着!”柏青的头有些钝疼,但他很领人的情,痛快道,“你想唱什么?”

  方抚维跟着他往戏楼里走,没接话茬,转而问他,“你怎得也穿一身缟衣。”

  柏青摇摇头。

  “你这是为宫里头守丧?”方抚维又问,

  柏青小脸儿皱着仍是没答话。

  “守了白守,这就是气数尽了。人各有命,国运亦是。”方抚维笑笑。

  “胡沁!”柏青啐他,却听进去了这句“人各有命”。

  是这个理,他想。

  春和楼此刻空空荡荡,舞台空,平时闹哄哄的池座也是空的。方抚维一撩长袍跳上去舞台,把手递给柏青,也让人握着跳上来。

  待人上来,方抚维没松手,仍拉着他。

  柏青轻轻挣开他的手。

  方抚维便没再和他拉扯,道,“等能开箱了,你不要来这处白虎台了,忒不吉利,你瞧你,还没唱几天呢…”

  “不吉利?”柏青可不爱听这三个字,但今天听着,似是入心了几分。

  方抚维点点头,“梨园行讲究最是多。不过还真不是穷讲究,这都是老天爷定好的运数。”

  “运数。”柏青又喃喃重复,头也更疼了。

  “结香。”方抚维看人趔趄便上前搀扶,一手环着人。

  “我没事。”柏青又轻轻挣了下。

  方抚维却不放手,低头看他。

  柏青任由他环着,叹了口气,“你又是怎么了。”

  “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方抚维道。

  柏青摇摇头,“我这般不懂你,不识趣儿,你能拿我做什么。”

  方抚维无奈苦笑,松开了手。

  “你想唱什么呀。”柏青侧开了点身体,问他。“《霸王别姬》?还是《铡美案》?”

  方抚维工花脸,这两出戏最是有名。

  他看这方有些陈旧的舞台,摇摇头,“不唱了,突然没什么兴致了。”又盯着柏青,“我也不是很想看你唱虞姬和秦香莲,太悲。”

  柏青心里也有心事,便也无话,只道那自己先告辞了。

  方抚维却叫住了他。

  支吾了几句,才又开口,“台上打打杀杀的没意思,我要去上海,说不定就入青帮了。”这番不利索,真不像他。

  “青帮?”

  “嗯。”方抚维又点点头。

  “不想缩起来资助革命党了,只在背后,没意思。说起来我这条命也有点份量,我拿它来投名。”

  “你也是革命党?”

  “之前我一直躲在暗处,又拿这梨园爱好遮掩,比不了顾二。现在,我也不想躲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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