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又明对她笑笑。
隔了半个桌的谭启正看着亲侄子脸上的笑容,沉稳有余,只是再也不见曾经的纯真灿烂。
比起一个月前那场不成熟的中元大祭,这个中秋节的谭又明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合格的家主,照料老幼,平抚人心,进退得宜,只是……
花好月圆,物是人非。
没有赏月的心思,中秋宴散得早。
谭又明送客,还周到地送了礼,叔伯们都让他注意身体,有需要的尽管开口,他们也会尽力找人,不少人都受过沈宗年的恩惠,长辈们对他都有感情。
谭又明都笑着应了。
中秋佳节,合作伙伴、酒肉朋友都发来祝福信息,其中竟然还有谢振霖的。
这一年他销声匿迹,近来重又声名鹊起,依旧不联系任何一个旧友,只在年节给谭又明发一条简单的短信,并提了一句在意国遇到了方随。
但也没有多说,谭又明也不追问。
他不敢,他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
那句就非得是那个人吗,他今日才懂,真正地、完全地懂了。
关可芝看他都在招待宾客,晚饭基本没正经吃,拿了点水果走到他的房间。
晚上在亲戚们面前谈笑风生的人正靠在窗边,抱着一只旧的熊猫玩偶默默抽烟,清瘦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烟是沈宗年的,藏在衣柜里,谭又明第一次知道他会偷偷抽烟。
他抽烟的时候会在想什么,谭又明不敢想。
今年中秋有数十年难得一见的血月奇观,月光落在他的脊背上,更显得孤单凄凉,甚至有些……悲壮。
关可芝当母亲近三十载,第一次感到如此刻骨的心痛、无力,为她那个不知所踪的孩子,也为她这个毫无生气的孩子。
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明仔,熊猫妈妈帮你洗一下好吗,拿去晒一晒。”
谭又明低头嗅了嗅熊猫,还有很淡的一点青柠气,说:“不用了,谢谢妈妈。”
关可芝眼底潮湿,谭又明这副样子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她不得不恳求道:“那爸爸妈妈陪你去看看医生好吗?就随意聊一聊,如果你不想爸爸妈妈一起去,让阿轩陪你也可以。”
谭又明缓慢地回过头看着她担忧疲惫的面容,觉得自己实在不孝。
“好。”
第68章 双生蝶纹
心理治疗并不理想。
卓智轩攒着一沓检测报告,眉心紧锁。
失去沈宗年的谭又明成了一个同时失去友人、亲人和爱人的人,木偶被抽了线,青木被斩了根,一台丢失芯片的机器,身体里还存留着沈宗年设置的程序,再痛苦也不愿意按下恢复出厂设置。
Monica不知道这个学弟身边到底有几个精神病人,郑重告知他:“我可以用机器使他强制进入睡眠,也可以用药物控制他的神经,安抚他的情绪,但纯粹的医学不能真正意义上地治好他。”
卓智轩着急道:“你再想想办法,他原来特别健康,真的,当初陈挽这么严重都——”
“其实——你很清楚,陈先生的病并不是我治好的,”Monica直言不讳,“他真正的医生是他的伴侣。”
这些年赵声阁联系咨询她的时间比病患陈挽本人还要多,Monica不敢居功,坦白:“我至多起到一个辅助作用,而且,陈先生比这位谭先生听话得多。”
陈挽至少有求生的意愿和坚持的信念,有目标,有精神支柱。
一个人,只要心里还有一口气儿就都好说,谭又明似乎从心底里就放弃了自己,潜意识里藏着许多极端的想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卓智轩喉咙发干,呼吸变得急促。
“这不能怪他,不是他的意志软弱,是人类生理基因上的有限性,并非主观上的故意,”Monica指着几项量化的数据给他看,“他本来就有分离焦虑,现在所有曾经只是存在于他脑中的灾难化想象还成为了现实。”
幼年期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在沈宗年这块尽心尽责的创可贴真正离开后全方位地、血淋淋地暴露。
“病人精神上无法承接的压抑和重量,只能用躯体表达分离的痛苦,能帮助他的人恰好是他的病灶,”Monica叹了声气,她们一般不这么说,但是,“这相当于是一种情绪和神经上的癌症。”
卓智轩眸心一震,仿佛是自己被诊断出绝症。
谭又明从催眠室里醒来,朝他们点了点头,卓智轩走过去对他笑了笑,说:“有点小问题,听医生的,先开始吃药,慢慢会好的。”
他按着谭又明的肩膀,低声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会好起来的。”
谭又明并不很上心地嗯了一声。
秋天过去,谭又明迎来了自己二十代的最后一个生日,生日的前一天,他收到一家瑞士银行的来电。
“协议需要每年续签确认,我们联系不上沈先生,只能打给受益人,谭先生,您这两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谭又明匆忙赶到金融大街,拿着合同,手心发烫。
为了避免沈家的干扰,沈宗年在这家瑞士银行做了一项不定额担保,被担保人是谭又明,担保范围完全覆盖他个人名义下所有债务,担保期限是无限期,这是一种对未来可能产生的债务的连带承诺。
这意味着,假如有一天,谭又明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无论他以后负债多少,都有这份不定额担保来兜底,无期限无条件的保全和庇护。
这是续签的第六年,也就是说是沈宗年在二十四岁那年设立的担保。
单纯获利的赠与不需要受益人本人同意。
如果沈宗年没有发生意外,谭又明将永远不会知道。
终身受益人面色苍白,好似受到重创,呼吸困难,瑞士经理忙叫柜员沏了参茶。
“我没事,”谭又明贪婪地浏览每一页条款,仿佛这样就能捡到沈宗年留下的只字片语,忽然,他皱起眉,“这一项是什么?”
寄存人不在,眼前客人是它真正意义上的所有权人,经理叫人从保险柜将存物取出。
金漆宝蓝蝶纹领带夹的光芒刺得眼睛一痛,谭又明有个一模一样的!
是韦斯何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的成人礼礼物。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生物学家史蒂芬却在南美洲意外观察到两只翅纹完全相似的海伦娜闪蝶。
它们没有任何生物基因联系,完全是自然造物的美丽馈赠,因为即便是一卵同茧的幼虫,也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能生出百分之百同纹,相当于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类长出了完全相同的指纹。
根据斯蒂芬在国际期刊发表的论述报告,这两只蝶在化蛹时期,是一只牺牲了自己分泌的丝线保护着另一只,他们才能双双破茧,蝶类的生命绚烂而短暂,当一只死亡,另一只也很快停止了挥动翅膀。
他们的标本被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博物馆展出,为了纪念这对罕见的双生蝶,设计师简复制了它们的翅纹,采用中古金漆工艺,制作了这款全世界唯二的“双生”领带夹。
一枚在新晋艺术家韦斯何手上,另一枚被不知名人士拍走。
十八岁的谭又明在生日晚宴上收到了韦斯何手上那一枚,很喜欢,揽着好友的肩,桃花眼弯成月牙,敲了他一拳,说他好够意思。
沈宗年沉默地把自己通过蒋应又辗转了好几个关系才拿到的另外一枚放进口袋。
蒋应旁观全程,欲言又止。
舞会时间,谭又明问沈宗年他的礼物呢,沈宗年说忘记了。
谭又明错愕地看着他,马上又笑着说:“不可能,别想骗我。”
沈宗年没有说话,一整个晚上,谭又明的笑都淡了几分。
他向来喜怒形于色,但对韦斯何还算热情,对方刚回国,他作为东道主,应该尽地主之谊。
韦斯何和谭又明谈笑风生,偶尔看向沈宗年,目光微妙而挑衅。
次日,谭又明同韦斯何出游,沈宗年回到家,询问他:“你刷我卡了?”
他不在意这些,只是看到花边小报登出谭生为艺术家密友一掷千金,百万拍皇室珠宝博缪斯一笑。
谭又明在玩游戏,懒洋洋抬起头:“是啊,不行吗?”他还在生沈宗年的气,尖刻讽刺道,“没准备礼物连这点钱也舍不得啊?”
他没说的是,拍下那个珠宝其实是因为韦斯何送的生日礼物太贵重,谭又明觉得两人交情还没到那程度,得还礼,如果是沈宗年送的,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要还。
其次,韦斯何最近势头很猛,在国际已经颇具影响力,寰途最近在开拓奢品市场,跟对方交好非常必要。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宗年和韦斯何似乎总是不太合缘,所以他以自己和沈宗年共同的名义还这份礼,告诉对方,这是他们一起送的,卖沈宗年面子就是卖他面子。
是狗仔不知道所以乱写。
不过沈宗年也不知道,他只是静静看着谭又明,淡声说,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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