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不了,却也好转不了。
“再有二十天就过年了,我爸妈要我去国外陪陪他们,你一个人在这儿不会孤单吧?”
把陈昉的手放在脸侧,代熄因用双手紧紧包裹住。
即便这只手没有什么温度,面颊只能汲取到微薄的凉意,他的心也能安定不少。
“或者,你跟我一起去也可以啊?”
说的是个问句。
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可惜,不会有答复。
呼吸机送出单调的气流声,病床上的人安安静静躺着,胸腔的起伏微弱。
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代熄因却不在乎这些,自顾自说道:“哦,嫌太远不想去?也行,那你就安心在这儿休息,等我过完年回来再来陪你。”
说着,他把那只苍白的手移到唇边,印上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要是睡醒了……”最后一句话轻如耳语,“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拍国外的月亮给你看。”
*
盛川某私立医院。
同一片宁静悠长的冬夜多了份紧张。
手术中三个大字在LED屏上循环滚动,无限拉长了空荡的等候区。
一眼看不到尽头。
尤洋择和妻子坐在外面焦急等候着,坐不住,静不下,只能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祁志文也来了。
“爸。”两人不约而同叫了声。
西装都没换的祁志文脸上写满了担忧,第一句就问:“盼盼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您别着急,都没有人出来,顺利着呢。”祁颖扶着他坐下,随行的助理先行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煎熬还是煎熬。
随着屏幕上字眼变化,紧张被打破。
三个人一拥而上,迫切想知道一个结果。
主治医生从里头走出来,拇指一勾摘下口罩,面色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宽慰:“手术很成功,孩子目前没有大的问题,就是身体还比较虚弱,需要多休息静养。”
“太好了……”听闻尘埃落定,祁颖靠在尤洋择肩上,捂着嘴喜极而泣。
尤洋择回抱着她安慰,口中不忘道:“谢谢医生,谢谢您!”
一家的喜悦不会影响挂钟的指针。
它还在走。
不眠不休地走。
年轻的女孩从手术室推入VIP病房,她的母亲母亲寸步不离地在床前照料,她的父亲在外面打电话感谢不知名的第三方,她的外公被事务缠身,看望片刻就匆匆离去。
而女孩对那些复杂的人事一无所知。
她躺在床上,接受着自己身体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稀松平常的一晚,不同地方发生着平凡与不平凡的事情。
但不管过程如何,结局怎样,翌日的晨曦都会如期而至,将金辉均匀扑洒在大地上。
阳光明媚的好日子,连冬雪都没有那么冷了。
年节将至,盛川国际机场迎来送往,喧嚣鼎沸,格外繁忙。
大多数的归家的人从降落的航班中涌出,急不可耐地要与家人见面。
也有飞机陆续起航,飞向四面八方,于湛蓝色天幕中绘出一行行白痕,消失于天际。
好在不管是何方,喜庆的气息也不会改变。
医院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甘婼晴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靠在床头,一颗小光头亮滑得像枚鹅卵石。
这颗鹅卵石东摇一下,西晃一下,被节目逗得歪七扭八,还咯咯笑个不停。
房门被推开,甘臣拎着些吃食从外头进来。
“哥!”甘婼晴说话的声音都比先前有气不少,“你又给我买了什么好吃的?”
甘臣神秘一笑,放下外套,手一拧把盖子打开了:“这大过年的,好几条街的店都关门了,上哪儿买去?这可是我拿了原材料,亲自给你炖的。”
保温桶里面飘出浓郁香味,闻了都要分泌出唾液——原来是一碗满满当当的鸡汤。
“好好补补,我往里头加了不少东西,还能生发嘞。”他一边给她盛汤一边说。
眼睛一亮,甘婼晴又嘻嘻道:“不过我现在照镜子也习惯了,而且光头带假发更方便,还能天天换发型呢!”
“那不要喝了,我看你光头也挺漂亮的。”故意说完,甘臣作势要拿走汤碗。
“哥!你干嘛!”
“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这都是你的,给你盛一碗料多多的。”
患病的女生小口小口喝着暖烘烘的鸡汤,她的哥哥坐在床边,陪她一起看春晚。
看到有人唱歌,年长的那个马上点评:“这假唱吧,口型都对不上。”
“春晚直播嘛,万一真唱失误了可就是播出事故了。”
“哎,下一个好,老赵的小品!”
“我就知道哥你在等他!”
“快快,声音开大点……”
戏剧节目叫俩人时而捧腹大笑,时而兴奋讨论后续剧情发展。
小小的空间人虽少,地点也不巧。
可心与心靠近,一切都是美好。
同样一个节目,在楼上某一间本该无声的病房里,竟然也引起了一些响动。
躺在床上的陈昉虽然没动静,但身旁的刘泰河却笑得前仰后合:“听听,这多有意思!”
他始终相信,陈昉没有反应,绝不代表真的一无所知。
说不定外界的一切话语陈昉都听得见,说不定当下他也在心底默默笑着呢。
过年虽精彩,可最热闹的无非就是开始那几天。
天上放着烟花,地上点着鞭炮,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糖炒栗子混合的奇特味道。
追溯源头,无外乎一把火。
这火点燃了引信,噼里啪啦,一路烧着。
火光映照人间百态,有人守着永恒的寂静,有人迎来全新的生机,有人囿于病榻却心向欢笑,有人远隔重洋仰望同一轮明月。
时间亦是这样一把火。
它无声地裹挟一切,就这么从年头燃到了年尾。
青春期的少女怀春,寒假才刚开始几天,就捺不住躁动。
对镜整理新买的羊绒衣衫,裙摆拂过纤细白皙的脚踝,祁颖担忧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盼盼,天这么冷,非要出去的话,让司机送你们吧……”
尤盼当然不会愿意。
因为她是拿和同学出去玩的借口,遮掩赴约校外黄毛男友的真相。
自从手术成功以来,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从那会儿天天躺在床上,连走路都不利索,到如今能够穿着长裙撑着太阳伞,摆脱消毒水的气味,搭乘公交前往和男朋友定好的公园碰面。
也许富家小姐就容易被不在规则内的人吸引。
身为朔福集团老总的外孙女,尤盼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名字里就带着无数的期望。
父亲母亲,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是宠着她。
对她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举每一动,都被人担忧着。
后来生了病,又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
好在有私人家教,学业并没有落下。
只是总是被困在一隅之地,心难免像一只迫不及待想要振翅飞出金丝笼的鸟。
当初她躺在床上。
窗外是灰蓝色的天,周围是白瓷砌的墙。
她问最宠她的尤洋择:“爸爸,我的病什么时候可以好啊?我好想和朋友一起玩,好想出去走走。”
每到这时,尤洋择就会拉着她的手,宠溺道:“盼盼不急,很快就可以了,已经找到了最适合你的肾源,你耐心等待,手术做完,我们盼盼又是健康的孩子了。”
于是尤盼等啊等,等到了手术,又熬啊熬,熬过了恢复期。
可惜重回陌生的校园,却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美好。
同学们早就有了固定的同伴和圈子,即便她的身份吸引来不少人,也多是带着目的的谄媚。
奔着个名头,挑不出几分真心。
学校的各种规矩让她觉得和家里没什么两样,每一步都被限制,连呼吸都不畅快。
她开始打耳洞,开始做指甲,明面不让就暗戳戳的,耳洞插塑料管,美甲涂透明色……
渐渐的,她不满足于这些杯水车薪的标新立异,开始想要在身体上留下纹身。
哪怕很小,小到足以被人忽失,她也想要这么做。
就是在纹身店里,她认识了卢兴。
他顶着一头扎眼的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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