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干带着四肢被拖行在粗粝的地面上。
沙石摩擦皮肤,深入骨骼,痛感遥远而模糊,耳畔的叫唤却虚弱而明晰:
“熄、因……别、睡……醒、醒……”
代熄因是有一点点知觉的。
但眼皮沉重,喉咙如被磨砺着一样刺痛,根本无法回话。
他想,这个说话的人状态属实是糟透了。
紧接着,说话的声音就没了。
好像从未出现过。
……
烧焦味充斥着鼻腔。
不知过去多久。
代熄因的意识逐渐恢复过来。
大脑仍旧昏沉,全身上下都要散架,充斥着剧痛。
等同于千万把柴刀反复劈砍骨肉带来的痛。
他拼命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混沌。
甚至分不清现在究竟天黑没有。
好一会儿,他能够看清画面了。
不远处一片狼藉。
树木泥土混杂在残骸上,车辆早就看不出原貌。
车轮脱轨,车头掀翻,内部的零件暴露在空气里,焦黑破碎,四分五裂。
超出他迄今见过的惨状。
脑子转起来后,代熄因的第一反应是找陈昉。
然后就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他的怀里。
没有温度,故而没有察觉。
代熄因想要呼唤一声。
然而喉头腥甜,呼吸都仿佛被刃割过一般疼。
又动了动僵硬的手,一伸,就摸到一片粘腻。
他低头一看——
陈昉面如白纸,一动不动,大腿被一根尖锐的树枝贯穿,周围的衣物已被浸透作赤黑,血液却仍止不住从大腿动脉外泄,在身下的泥土和草叶上洇开大片暗红!
代熄因眼皮狂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纯粹的惊惧压盖过所有的伤痛,让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咬得牙齿嘎吱作响,支起上半身。
他先用皮带扎住了陈昉大腿动脉破裂处上端,勒到足以防止血液继续流动,随后哆嗦着脱下破烂的上衣,把伤口连同那截枝桠一圈圈包裹住。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汽油泄漏滴落的声音,以及内部短路的噼啪声。
焦臭味更加浓郁,还隐隐有黑烟从引擎盖缝隙冒出。
要爆炸了!
起念的一瞬间,肾上腺素让代熄因的身体又爆发出一股力量。
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伤痕,明明站都站不稳,还是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腿部肌肉剧烈颤抖。
本该跪倒,却死撑着抱起了陈昉。
在这场车祸中,他其实没受到过大的皮外伤,身上的疼痛多来源于撞击力造成的内伤与过往的旧伤复发。
心跳加剧,眼眶发热,他很清楚的。
是面前人把后背当做他的护盾,完完全全护住了他。
大大小小的创口不断地汨出血液,一步,两步,他双腿抖得堪比筛子,却不知疲倦地环着陈昉走。
一直走……
不停地走……
他本是想跑的。
奈何跑不动。
双腿仿若刚刚学会行路一般,踩着刀片,拼命地发抖,艰难地前进。
怀里的人越来越沉,好不容易,在挪出几十米后,他找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安全的区域。
身体也到达极限了。
双腿一软,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堪比纸片,就那么跪倒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耳朵里传来小腿撞击石头的脆裂声,他也要用尽全部力气将自己垫在陈昉下方。
眼前出现大把黑色的星星,他无暇顾及痛楚,发着抖摸索身上的通信设备——万幸,摩托罗拉夹在他们两人之间,只是屏幕碎裂。
他驱动不听使唤的指头。
打开手机。
按下120。
嘟……嘟……
等待接通的几秒内,代熄因的脑中开始出现耳鸣了。
他抱着陈昉,躺在地上,陈昉蜷缩在他的怀里,早已沉沉昏迷过去。
他的手指发抖地触碰陈昉的脉搏。
要感受到极其微渺的跳动,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这是凋年苦月中唯一的花魂。
紧接着,他感觉不出来了。
陈昉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整个人比白纸还要惨薄。
体温像沙漏里的沙子,在分秒之间迅速溜走,那从来都是热乎的,十足气血的身体逐渐冰冷,冷得超过了山中的石块。
提取不出一丝一毫人气。
黑暗和恐惧发了疯地拉扯代熄因,视线变得朦胧,世间一切飞驰着褪色。
他知道,自己也快到极限了。
“喂,120急救中心……”
救命的声音一响,他霎然张开嘴。
喉咙里先是只有“嗬……嗬……”的气音,急得他双目通红,发狠地挤压声带,用尽肺部最后一点空气,撕扯着喉咙对着接通的另一头说:“98国道……重大车祸……请……”
请求救援。
嘴巴张得老大。
像个器械,反复运作。
请求救援。
请求救援。
请求救援。
他发不出声音了。
这几个字等于把嗓子放在案板上用钝刀切除,就像在剁掉不要的烂肉。
一下,一下。
切得痛不欲生,切得干干净净。
“国道哪一段路?喂?喂?”听筒里接线员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请问您是目击者吗?喂……”
龟裂的嘴唇坚持一开一合,发麻的手掌坚持一举一落。
呼吸还持续着,代熄因却再也制造不了任何动静。
连气声都没办法发出。
到最后,他已然听不懂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
眼中有泪无声滑过血污,视野尽头,除了灰暗的天空,下压的群山,只剩越来越黑的天。
死一般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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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进入下卷了[让我康康]
好快呀[熊猫头]估计再有两周就能大结局了
第48章 爱人(一)
夜晚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停。
盛川似乎没有春秋, 酷暑之后转眼成了极寒。
天空不下雪,却处处透着冷气,一说话, 文字便带着雾气落下。
掉在地上, 就结冰了。
冬日一般与安宁和圆满挂钩。
有些人奔波一年到头,就为了迎接岁末的收获与相聚。
往常春节, 代熄因都是和代迁逾他们一块过的。
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他和外婆家那边的亲戚也不亲,今年本来做好了一个人过年的准备。
不想却接到了葛昭的电话。
她在那头絮絮说了很多。
从思念到期盼,从愧疚到恳求,东拉西扯,絮絮叨叨。
听到最后, 代熄因还是没法狠心,默默接受了父母给他定的机票。
出国前,他又去了一趟医院。
在门口碰到了甘臣, 对方自然地对他打招呼:“这么巧。”
“是啊。”他停下脚步。
这半年里, 他们见过好几次面。
因为甘婼晴在这里。
陈昉也在这里。
有时照顾完甘婼晴正好有空,甘臣会顺道来看看陈昉,代熄因又是常客, 两人偶尔像这样站一会儿,聊聊近况, 或者一道去吃顿饭,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你妹妹最近怎么样?”
“这段时间疗程效果不错, 人看着精神了很多。”
“是不是快结疗了?”
“估计再有个把月吧, 医生说,情况非常乐观。”
随意寒暄了几句,两人点了点头, 运动鞋与皮鞋交错走过。
推开门,病房内一片寂寥。
只有心电仪的声音在有节奏地跳动。
陈昉插着呼吸机躺在床上,剃光的头发已经长出短短一层青茬。
时光的流动似乎在他身上失效了,那张脸倒和最初昏迷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脱下宽厚的大衣和围巾,代熄因在床边坐下。
熟练拿起陈昉的手,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活动着手腕和手指关节。
喉中的声线十分柔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幻梦:
“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在我师父和郑局的支持下,下个学期我便如愿以偿到市局实习了,顺利的话,最多一年,就能正式成为你的同僚了。”
顿了顿,他的语气轻快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为我高兴?这顿庆功饭你得请吧?我可记在账上了。”
显示器里是平稳起伏的心跳曲线。
自从脱离危险期之后,这些数值指标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
不上不下,卡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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