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资格脆弱,他是这场杀戮里的刽子手。他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孩子,也狠心地欺骗了晏里。
他强撑起笑容安慰晏里,说没关系,自己很好,一点都不疼。
但撒谎的后果就是,疼痛百倍地反噬给了他。
陆鱼坐在车后座,疼得全身发冷,却不敢吭一声。
他想起自己洗去标记的那天,从医院到家里他都是麻木的,回到家他甚至还平静地给自己煮了碗面吃,直到洗碗的时候,迟来的感知让他哭了很久。
可洗标记和流孩子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擦去别人的气味,一个是剥离自己的血肉。这种真实的失去,像是一道真实存在也无法愈合的伤疤,陆鱼想,不管过多久他都能清晰看到。而每一次看到,都是一场对手术中的自己的观摩。
陆鱼回了自己家,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想不想哭,但肯定是想安静地独自待一会儿的。可晏里拉住他,问:“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吗?”
陆鱼摇了摇头,语气很平淡:“不是,是我自己不想要的。”
晏里看起来很难过,声音都哽咽了:“为什么?”
为什么?
理由实在太多了。
他的事业好不容易接上了正轨,突来的孩子无疑是毁灭前程的惊雷。他跟梁诏樾只是协议关系,即便梁诏樾有心在跟他谈恋爱,也不可能会跟他结婚。自己当然有能力抚养一个孩子,但他没有信心保证孩子能在一个单纯健康的环境成长,这不是一个好母亲,如果不能给他正常的生活环境,还不如不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官驰也没有让晏里有过这些方面的顾虑,所以晏里也不明白这个孩子来得多么不应该。
他笑了笑,简单地说:“里里,我跟他和你跟官驰也不一样。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不能有任何情感和束缚的交易。”
晏里哑然了很久,又问:“那他知道吗?”
陆鱼闭眼轻晃了下头:“不知道。”
晏里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啦,里里宝宝。没事的,一切都在变好。”陆鱼笑着摸摸他的脸,试图让他不要太难过,笑着说:“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可以给我做吗?”
感到无能为力的晏里抹了一把眼泪,说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买菜。”
“嗯,好。”
-
陆鱼回了卧室,躺在床上闭眼想休息一下,努力放空思绪什么都不要想。可越是强迫自己,那些画面就像是噩梦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各个角度的观摩着手术台上的自己。
崩溃的情绪来得猝然,势不可挡,陆鱼根本防不住,很快就捂着脸大哭。哭得没有体面,哭得丢盔弃甲,哭得放弃自我。
十多分钟后,客厅响起了开门声,陆鱼以为是晏里回来了,他赶紧抽了几张纸擦去狼狈的痕迹,将那种像是感冒发炎一般的胀痛死死吞回肚子里。
纸巾还来不及毁尸灭迹,卧室门就被暴力推开,陆鱼在恍惚的视线中,看到一脸怒容的梁诏樾。
陆鱼明显地愣住,在梁诏樾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阴冷表情里知道了他的来意。
梁诏樾黑沉沉的眼眸紧紧注视着陆鱼,像是化形为一把审讯室的枷锁拴住他,但凡他没能让梁诏樾满意,就要上刑。
“你去哪儿了。”梁诏樾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质问他。
陆鱼把半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没什么情绪地说:“去医院了。”
梁诏樾眼眸眯起来,声音紧得仿佛是被液压机碾出来的:“去做什么了。”
“我怀孕了。”陆鱼看向梁诏樾,语气平静地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去做了拿掉孩子的手术。”
“陆鱼!”梁诏樾爆破一般大声喊他,眼神因为他那句话变得阴鸷,仿佛瞳仁里的那个人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斥道:“你是不是疯了!”
陆鱼感觉喉口冒了股血腥味,他用力攥了攥手,竭力让自己气势不屈居下风,说:“我没疯。”
“没疯你为什么要拿掉我们的孩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能做这么残忍冷酷的事!”
梁诏樾因为暴怒太阳穴四周突起青筋,蔓延向他目眦具裂的上半张脸。他大步走过来,毫无温情可言地拽起陆鱼,双手用力掐着他的胳膊,像是要把他骨头都捏碎。
“这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拿掉他,你凭什么这么做!”
肩膀传来的剧痛混合进没发泄完的低潮,催化剂一般让陆鱼那原本只想默默消化的崩溃突变成了毒刃,他恶狠狠地回视着梁诏樾,反击道:“我凭什么不能这么做?这个孩子是我想要的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要戴·套?我有没有让你不要进生·直腔?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给你留一个私生子!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留就留,想不要就不要,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陆鱼看他的眼神算不上恨意,却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温情和信任四分五裂。
“陆鱼!”
梁诏樾将全身的怨怒都融进这个名字里喊出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像是一个被禁闭在狭窄空间里的狂躁症者般来回踱步,急躁地寻找一个发泄口。陆鱼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刃往他皮肉肺腑里残忍地行凶,掩盖在他怒不可遏情绪下的,是难以挺直脊背的剧痛。
最后他拽起床头柜的一个装着三分之一水的杯子狠狠往角落一砸,碎玻璃兜着可怜无几的水散在地面,他像是威胁又像是妥协一般咬着牙根挤出带着血腥味的话:“好,很好。陆鱼,你可真是够厉害的!”
陆鱼紧绷着下颌直视他,手心被自己掐出了疼意。
晏里回来了,和刚走到卧室门口的梁诏樾迎面撞上,梁诏樾没撒完的气在他身上瞪了一眼,又在客厅大门发泄了一通,这个简单的空间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晏里像是被吓到了,有片刻的不知所措,问陆鱼还好吗。
陆鱼很想轻松地回应他自己没事,但他太累了,那些难过、委屈、怨愤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和梁诏樾的吵架而被好好放逐,仍旧堆积在他身体里发酵,几乎要将他本就破破烂烂的身体撑裂。
特别疼。
他疲惫地敷衍两句,倒回床上,像是跌落进一片沼泽地,慢慢地被吞噬了身体,意识,和呼吸。
第79章
昏暗暧昧的灯光一条一条分割着逞强的面容, 强节奏的音乐声将破败的心脏凿得像一滩烂泥,密闭的空间里是各种乱糟糟的味道,让人呼吸不过来。
梁诏樾已经很久都没有来酒吧了, 大概是近朱者赤,陆鱼不喜欢去的地方,梁诏樾也慢慢地没兴致去了。常年混迹酒吧开party的人长时间消失在同类群, 大家都调侃梁二少这是从良了, 不是安安分分地去上班,就是乐此不疲地在家陪对象。
他一个人坐在一个卡座,被他叫来的人在四周喝酒,在舞池跳舞,在相互调·情。这里几乎被他包了场, 都是他一通电话一传十十传百来的。梁家的二少爷从来不缺陪伴的人,只要他一通电话, 就会有千百人赶来陪他饮酒作乐。
他的卡座一开始也是有不少人的, 梁诏樾以为人多了就能很快烘炒起快乐的氛围, 就能很容易模糊今天所经历的伤痛。可他们叽叽喳喳的像是噪音制造器, 不仅没让他舒心几分, 反而让他心情更烦了, 便把人都赶走了, 独自一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胃里灌。
梁诏樾一直是个喜热闹好玩乐的性子。作为家里的幺子, 家里人对他很宠爱, 也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有真挚交心的朋友,迎合巴结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几乎是无忧无虑地长大,自然也习惯了随心所欲, 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让他半分苦恼的事情出现。
可第一次吃到苦,竟让他痛得恨不得把心脏都挖出来。
从早上接到瞿津电话的那一刻开始,所听到过的话,经历过的事,都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放映。
他刚在会议上以自己独特的阴阳怪气让几名从他好好上班开始就明里暗里贬低他的高层气红了脸,心情颇好,正准备跟陆鱼分享他的喜悦,瞿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在医院遇到了嫂子,委婉地问他嫂子是不是身体有异。
梁诏樾想到陆鱼刚做了体检,可能是去拿体检报告的,便这么跟他说了。但瞿津迟疑的语气说,陆鱼去的是产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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