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肯定的答复，焕笑弯了眼，拿起勺子舀给他一半的馄饨。
江宁碗里馄饨原本浮在清汤上，薄薄的皮子紧紧裹着粉红的肉馅，汤面上漂着几星碧绿的葱花、金黄的蛋丝。焕这一舀，他的馄饨坠进汤里，葱花和蛋丝纷纷逃避到碗边。
“嘛呢？”
“快点吃。”
江宁笑着应，想焕怎么给小孩春游之前似的，那么着急又雀跃的。他执起勺子准备开动。
两人都没再言语，直到唇齿间的鲜香消散。
“吃好了？我们走吧。”焕急着起身，没有注意嘴边还黏着粒葱花。
“等会。”江宁拿出包纸，抽出一张，递出去示意他自己擦。
焕胡乱一抹，白净的纸缀上了一抹绿。
“那现在走吧！”
“走走走。”江宁把碗重新放进托盘，和学生们一样倒掉剩饭，又把碗和托盘分门别类地放好。
厨余垃圾桶在门旁边，焕就站在门帘旁等待他。
晨阳好生奇怪，门帘都拦不住他，稀稀散散地照在焕的脸上，波光明灭。
江宁擦净手上沾的饭汤，走向焕。
“走吧，在这照的眼不酸啊？”
“这儿显眼，我怕你抬眼看不到我着急。”换撑着帘子，两人都走过他才松手。
“这么贴心呢？”江宁古怪地笑，揽过焕的肩膀：“既然这么贴心，你给我的那一半馄饨让我吃撑了，你得负责。”
“你吃饱了还吃，怪我？”焕瞪他。
“不怪你，也不能浪费粮食啊。”江宁眼珠子一转，搂得更紧，他凑到焕的耳边：“那你就当陪我，咱们散会步行吗？”
耳边的热气呼过，焕的耳垂也泛红。
他别开头：“课不上了？”
“上啊，这到教室有一段路呢，咱俩慢慢走相当于散步了。”江宁收回胳膊，捏了捏焕的耳朵：“怎么那么红啊？”
焕打掉他的手：“热的。我答应你了，别乱动我，学校那么多人呢。”
江宁用那只手捂着嘴轻嗅，没一会儿，迈开腿，慢慢悠悠地走：“那你跟在我后边？”
“嗯。”焕不情愿地答。他不认识路也不知道是哪间教室，只好和江宁一前一后地龟速前进。
英语老师从教室出来，两人恰好到了门口。江宁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微微一笑，就抱着书进了另一个班。
江宁刚抬脚准备进门，焕拉住了他。
焕紧张地用劲扯江宁的袖子：“我进去该怎么说？该干什么啊？”
“手下留袖。”江宁握起他的腕，把他的手提起来又放下：“我进去就给他们介绍你，然后你听我的就行了。不用慌，我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学生们本来脸埋在课本里，江宁一拍掌，才齐齐地目视前方。
焕两只手交握，拇指不停地在掌心打旋。学生的目光如炬，烫的他想冒汗，他低头不是，回看这么多人也不是，他眼巴巴地看着江宁。
“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助教老师，学习生活上有什么压力可以和他交流沟通，平时他会在教室后边监督大家上课。”江宁手掌朝上指向焕的方向：“新老师叫姜欢，当然不是我的江，为了区分呢，你们叫他欢老师就好。”
焕朝学生鞠了个躬，笑着问好：“大家好。”
“好！欢老师好！”章乒带头鼓掌，陆陆续续的，大家都鼓起掌来。
江宁冲章乒这个气氛组扛把子眨了下眼。
焕走近他低声细语：“你眼里进灰了？”
江宁：“没……”
掌声渐息，读书声又朗朗。
江宁带着焕到了最后一排，王田田旁边还有个空座。
江宁刚把手搭在凳子靠边，想搬起挪到另一边。毕竟对于学生来说，同桌是老师太惊悚了些。
“老师，你要坐这吗？”王田田仰起头。
“不是我，是新来的老师。”江宁从她眼里居然没有看出丝毫慌乱，甚至还有些期待。
王田田拿出块帕子，擦完空椅子又把桌子擦了。
她收起帕子，露出两颗小虎牙说：“欢老师，坐吧。”
“刚来就这么受欢迎。”江宁后退一步给焕腾出空间，就回到讲台坐下了。
焕坐下对他的同桌道谢：“谢谢你，田田。你笑起来真好看。”
王田田笑容更深，两人其乐融融了良久，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在其他同学书声鼎沸的掩护下，江宁写完教案昂起头巡视才发现，王田田的笑就没消失过。
“聊啥呢？这么高兴。”江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绕到两人身后，冷不丁地出声。
两人都一哆嗦，王田田瞟一眼江宁就低下头干正经事了。
焕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我让你和学生交流沟通不是课上交流沟通。”江宁皱着眉正色道：“合适的时间该做合适的事，你看周围同学都在背书，你和王田田聊天这不是耽误她吗？”
焕抿嘴，小心翼翼地开口：“原来我做错了吗？对不起。”
焕的反应就像一根软针，不痛不痒地给江宁撒了气，江宁语气也瘪下去：“知道了就好，以后不许这样了。”
焕听进去了，开始了他兢兢业业的助教生涯。
起初，江宁只是注意到课间他的位置上会围着几个小女孩，后来几乎所有女生头发、脖子、手腕上都多了小首饰，连杨青萍的头发上都别着个亮晶晶的卡子。
夜幕低垂，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宽阔的操场上，点点繁星也仿佛触手可及。
江宁和焕并排坐在屋外，江宁坐着他的折叠椅，比凳子上的焕矮了一头。
江宁抻着脖子：“你拿着我送你的小饰品哄孩子去了？”
第二十二章 赐福
“我就两只手一个头，这么多我又带不了，而且她们都挺喜欢的。”焕托着腮自顾自说。
“那你喜欢吗？”江宁仰视他，这是一个刁钻的角度，但焕的脸没有死角，本及颈的短发垂落在江宁额上，他能闻见焕头发的香味。
“喜欢。”焕大大方方地说。
江宁深吸一口气，问：“既然你喜欢为什么还想要分给她们？”
“如果我一个人有，开心的只有我，给她们之后大家就都开心了，高高兴兴地学习不好吗？而且她们好像更喜欢我了。”焕偏过头直视江宁，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我还以为你悟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了，结果你搁这儿收买人心呢？”江宁轻笑一声，突然捏他的脸。
焕睁大眼，腮帮子也圆鼓鼓起来，江宁好像在戳一只河豚的脸。他反握住江宁的手。
“什么收买？我可没有啊，我不这么干她们也喜欢我。”
江宁趁机握紧焕的手：“是是是，我们家焕老师就是这么有魅力，连杨青萍那座小冰山都融化了。”
“那当然了。”焕轻快地转过头，猛的又转回来，调谑着推了江宁一把：“谁是你们家的了？少碰瓷。”
江宁紧握的手卸了力，沉默半晌，预谋已久。他正过头望着无垠无尽的天幕。
今晚的星星好像格外清晰、闪耀，云层也避其锋芒。
“焕，今天的星星好看吗？”
焕也抬起头：“好看。”
“垣埌的星星比城里的亮，小时候我爸爸很喜欢背着我从窗边看星星。”
“嗯……然后呢？”焕听得云里雾里的。
“他告诉我最亮的那颗是启明星也就是金星，后来我又听人说亲人去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就觉得他那颗星星才是最亮的，他是为了救他同事车祸才去世的。”江宁淡淡地说完，看向蹙着眉的焕：“其实我的人生也不尽完美，焕。”
他们是残缺的，他们是平等的，江宁的手再牵起焕的手，或许能拼凑出一个圆满，或许也能出现在同一相框。
焕欲言。
“叠个千纸鹤——”江宁的手机铃声喜庆地打断。
他看见来电显示人果断接起：“喂，妈你下班了？”
手机音量不大，但江宁和焕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下班，你国庆节放假回不回家呀？”
“回不了，这边情况特殊。”
江母拖起长腔似是失落：“七天都不回来啊……”
“嗯，我这不才走了不到一个月吗？江澹女士想我了？”
“我还没说完呢，那可太好了，我自己一个人乐得自在。”
江宁哑然失笑，学他妈妈讲话：“那可太自在了，你还得自在小半年呢。”
……
“好了，我到车棚要骑车回家了，挂了。”
“聊半天把你儿子当路上解闷的了？行，拜拜，路上小心点。”
母子俩打电话焕听了个全程。江宁收手机进兜，再抬头只见焕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明明江宁是刻意不再遮掩，却还是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所及之处皆是折磨，最后又深剜入江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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