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泽野夏喜的两边刘海从原本到眉骨的位置,长到了太阳穴那儿,因为用电脑和做护理都不方便,所以他用在便利店买的发箍把头发全部箍到了头顶,看起来非常废宅。
“在这儿?”他疑惑道。
“在这儿。”
这个老头生得劲瘦,得了准许就大步进来。他的头发已经银白,但皮肤光滑洁净,看人时的目光炯炯如炬,是个精气神大好的模样。
他有条不紊地把理发的一应工具拿出来,然后把泽野夏喜摁在单椅上,披上围布,开始动工。
泽野夏喜心里纳闷,觉得氛围有些奇怪。
“师傅,你不问我要剪什么发型?”
“在这儿的客人可没这么多需求。”
“……”
“那我问你,你是要光头还是平头?”
“啊……平头平头,留一点好。”
“嗯。”
两人在理发的细小声音中,保持着相当的沉默。泽野夏喜是正对着病床坐的,所以他仍然把目光放在病床上的人那儿。这么入定一般坐了一会儿,泽野夏喜突然想起一件自己一直没留意过,如今想想却很奇怪的事。
“师傅,躺了两个多月的病人,头发应该有多长啊?”
他真诚地发问。连术的头发很短,比两个月前见面时要短很多,看起来仿佛是刚剃的似的。
“看头发心情,有的人长得快,有的人长得慢。”
“看头发心情?”
“比如你,再过一周又得找我。”
“为什么?”
“你的头发生长欲望很强。”
留着发型时不觉得,泽野夏喜不知道平头应该是怎样的理发频率。
“那他的头发心情不好?”泽野夏喜指着床上的连术打趣道。
“不好。他的头发脾气太大了,我给他推头的时候,难推,最难推的一个。”
“他也找你推头啊!?”
“全医院就我一个理发匠,当然了。”
“你怎么不建议他剃光头呢,那多方便。”泽野夏喜终于找到个能分享连术话题的人,突然很来劲。
“建议了,他想了想,估计怕头型不好看,不肯。”
“哈哈哈哈哈!!他真这么说了?”
“没说,这人话不多。但我能听到头发的心声。”
“?”泽野夏喜一愣,以为这老头在和自己开玩笑。
“你的头发,一点怨言都没有。我理过这么多头,数你的最心甘情愿。”
泽野夏喜似懂非懂地继续问:“那他的呢?”
“他不想活了,但头发想活。头发长快了,会吃掉营养,营养不够,人就死得快。于是头发做出牺牲,干脆不长了。”
“他不想活了?!他体征都正常啊!”
“大概是不想活了,他让我快到三个月时过来一趟,再给他推一次头,然后他就准备去死。”
泽野夏喜大惊,头也跟着往回转。
“别回头。”理发匠突然正色。
“?”
“别的家属来这里,大多是还上辈子的债,你不一样。”
泽野夏喜还想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也发不出声。
理发匠继续在他身后说话,那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远:“活着既是修行,修行既要接纳悲苦,接纳万物方能成道。失去生的念头,是无能的逃避,逃避便会面临惩罚,下辈子会彻底失去对生的掌控,也许堕入畜生道,也许于地狱中受无尽的折磨……活着的人要帮助他走出困境,不要任其妄性,世间有不灭之法则,千万不要轻慢。”
泽野夏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但混沌中又有无比清晰的回声在耳边反复,他感受到体内有种蓬勃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间游走,然后汇聚到他的头顶,这种力量像肥沃土壤里的蕴藏的生命力,从头到脚滋养着他。
是啊,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明晰起来。他短短的二十几载中,像个小太阳一样积极的、乐观的,一日不辍地按时从东方升起。他相信苦尽甘来、相信信念与坚持、也相信勇敢善良的人最终会得正果,这便是他活着的道。
泽野夏喜在一瞬间好像从某个虚空之地被弹了出来,他猛然坐起身,突然发现自己只是躺在沙发上,根本没有单椅、没有围布、也没有理发匠,房内只有病床上纹丝不动的连术,和耷拉着头发的他。
泽野夏喜失神地回味着这一切,他问自己是否感到恐惧,他的回答是否定。奇怪了,泽野夏喜抠抠脑门,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无边的幻想或者梦境,他甚至仍然保留着被启示的心境。
在他整理思绪的同时,虚掩的房门再度被敲响。他应了声,房门从外向内推开,突然那个梦中的老头真实的站在了门前。
泽野夏喜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尚在另一层梦境中。他站起身后第一反映是下意识往床榻跑,摸了摸连术的手,发现那瘦瘦的指节确实带着清晰的触感和体温。接着他又看向门口,只听那个银发老头开口问道:“你该理发了,要理发吗?”
第65章 我说了算
这似曾相识的问句并没有给泽野夏喜带去恐惧,他仔细端详着对方,发现和梦境中竟然一模一样。这是何等的神谕啊!泽野夏喜在心中暗自惊叹。唯一与梦境中不同的是,这次他发现面前这个老头有点面熟。
但尚未等他说话,银发老头后面又出现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晁医生。
“哟,章院长,你来啦?”
章小年,泽野夏喜恍然大悟,这就是第一次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位章院长,也是连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
“来了,这孩子头发也太长了!”章院长笑眯眯地走进来,手里真拿着一套理发的工具。
“哎夏喜,章院长你还记得吧?他呀,爱好理发,你要不要推一个?不要钱!”
接下来,泽野夏喜老老实实地坐在独凳上,接受章院长的推头。他把回忆里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不是我给他推的啊?”章院长奇怪道。
“他自己推的,用电动剃须刀。你看嘛,剃得可不专业。”晁医生指着连术头上坑坑洼洼的发型,是个看客的模样。
泽野夏喜想象了一番连术对着镜子给自己理发的模样,突然鼻子酸酸的。估计那人觉得头发太长、脏了显邋遢,所以就事先剃掉了。
“他没有说三个月后再理一次发?”泽野夏喜问道。
“没有啊。噢,这都快三个月了吧?”章院长抬头问晁医生。
“是啊,还差几天就三个月了。”
“那他……到底能醒吗?三个月期限,好像他嘱咐了律师要做什么。”
“能醒。”章院长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
“你看啊,他头发支棱着呢,是个生机勃勃的样子。人只要有活气,就没问题。”
“!?”
“呵呵,这是头发心情理论。当然,换句话说,他一切体征都正常,醒不过来是他不愿意醒,这样的病人我们见过的。再努努力吧,时机到了,自然就醒了。”
“章院长,你对年长的家属可以说这套……对年轻人说,人家恐怕不买账。”晁医生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的老师。
“我行医几十年,见什么人讲什么话,要你教啊?”
泽野夏喜听着一老一少的斗嘴,心里突然宽松了许多。没错,他之前老由着自己的想法做事,连术也没生多大气啊。怎么到了这么重大的问题上,他就被连术那悲怨的气势吓到了,对着一个只会喘气的人言听计从,这可不是他历来的风格。
泽野夏喜站在镜子面前,很满意地欣赏了自己那个从废宅变成高中生的平头,突然觉得思路清晰、干劲满满,从现在起他要为所欲为了。
很快,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杨疏乙、萧荷、克林达、崔玺,甚至肖律师,都得到了泽野夏喜的通知,并在三日后齐聚在了连术的病房。
在这些人如约而至之前,泽野夏喜把连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打整了个遍,最后给他喷上清爽的海洋调香水,体面地迎接了大家的到来。
来的都是连术最熟悉、亲近的人,大家一开始忍不住唏嘘,但很快都接受了这完完全全就是连术本人的作风。聚会的氛围并不悲悯,只能说很严肃认真。
肖律师碍于在座众人的压力,将遗嘱的内容提前公布给了大家,原本按照连术的指示,这些人也确实在知情人列中。
首先,所有人听完后先是震惊:“你们真的有一个孩子?!”
萧荷尴尬地挥挥手解释道:“试管试管……所有权属于我!”
其次,每一个人听完都相当义愤填膺。
杨疏乙指着肖律师鼻子问:“什么啊,我同意了吗?就要我当遗产管理人?他不是嫌弃我不懂财务嘛!还要我决定拔不拔管?这不是要我杀人吗?我不!就这么躺着吧!”
萧荷捂住儿子Allen的耳朵:“呵!人走了想着在我儿子面前立人设了,我儿子读书我养不起吗?我缺那点钱吗?赶紧起来留着自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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