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台遇到了抽烟的林追，他正仰着头看从檐角低落的雨水，也可能不是看雨水，但我不知道除了雨水还有什么可看的。他看到我，把烟摘了，放到雨里，水滴落在滚烫的烟头上，发出呲的一声响，灭了。
“我要举报你抽烟。”虽然这个医院里没有规定医生不能抽烟。
“哎呀，”他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不知道是不是在户外待久的原因，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潮湿味，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刚被这场雨刚洗过，有什么要从中破芽而出，“被你抓住了。”
我要惩罚他，他立刻装出乖驯的模样，向我求情。
现在这个故事变成了飞贼和衙役的对峙，他是个狡猾漂亮的贼，而我是铁石心肠的衙役，完全不为他所动。
所以他开始讨好我，取悦我，以此来换取一条生路。他问我惩罚是什么，我说惩罚就是要你爱上我，他愣了一下，笑着要从我身边逃开，那真是酷刑了。
操，听听他说的是什么鸡巴话，酷刑，爱上我对他而言竟然是一种酷刑吗？那我要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才好。
我用手将他的手腕钳住，当做是上枷，他甩了几下，挣不开，忽然拽着我往雨里跑，地上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他还故意往水坑里蹦跳，污水高高溅起，弄脏了我的病号服和白大褂，我大骂，你他妈神经病吗！他整个人都被淋透了，头发服帖地黏在额头上，嘴唇和眼睛一样湿润，我低头看着他的脸，影影绰绰生出种恍惚感——那条梦中住在环城河里的美人鱼浮到水面上透气了，一直浮进现实里，况且那条环城河已经填了，无家可归的美人鱼只能成为我的新娘，被迫承受无休无止的酷刑。
“去换衣服吧。”他说。
我心领神会，钻进他的办公室里，两个人脱得赤条条，像被剖光鳞片的鱼，我想对他上刑，奈何刑具太狰狞，被他嫌弃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而我却没衣服穿，这像话吗？太不像话了。我又把他抓过来扒光，他狡辩自己还要工作，想要讨回自己的衣服。我问他，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你舍得走吗？”他反问我。
“我为什么舍不得走？”
我爱他和我在不在神经病院里不冲突，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指这方面的意思。
“哦，那你走嘛。”
于是我真的起身要往外面走，他立刻扑上来拦住我，你干嘛，你还没穿衣服呢！我有点跟他赌气，你不是叫我走吗，那我就走了。他哼了一声，那你走吧。
我可能病还没完全好，脑袋一热真的拧开门，刚跨出去一条腿就被他猛地拽回来，他咬着下唇，盯住我看了一会，说拿我没办法，放任我对他上刑。
这场刑罚持续整整两个小时，我是个铁面无私的衙役，他是走投无路的飞贼，我对他毫不留情，任由他涕泪涟涟，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他必须学会享受这种酷刑。
上过刑后他对我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酥若无骨地软在我的怀里，桃花从他的眼中绽开来，他薄而柔软的唇，贴着我的嘴角，叫我不要走。
我登时恍然大悟：如果一个人觉得爱你是酷刑，那你就对他上刑，这样他就会屈打成招地爱上你。
???
夜晚我躺在床里，兴奋得难以入眠，林追舍不得我走，作为代价是我对他上刑，他要我留下来……不对，等等，等等，等一下，操！我的记忆好像出了一点错！林追他有没有舍不得我走，我有没有对他上刑，他有没有叫我留下来……妈的这到底是记忆还是幻想？
我浑身发凉地从床上坐起来，很不幸的，我又开始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林追叫我不要走，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对他上刑，我自己说了不算，我需要一个共犯，这个共犯是林追，他一定会嫌弃共犯这个称呼。
不可理喻的爱情就是一场罪无可恕的暴行，所以我被判刑，变成劳改犯，忍受不被他爱的酷刑，日复一日，但那是以后的事情。
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找林追，刚好今天他值班，我迫切需要他，因为他本身就是真相。
值班的医生都在前台，有个玻璃门隔着，防止发疯的病人行凶，他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里，那他就不是真相了，一般真相总是被遮遮掩掩。
他正在玩系统自带的游戏，把纸牌接来接去，绿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脸绿莹莹的。电脑里还在放《亲密爱人》，他轻声跟着哼。我敲了敲玻璃门，他的脑袋没有动，只有冒绿光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滚，0420，你怎么不睡觉？
说实话，我很不开心他只叫我的编号，他叫我的编号，我就是普通的病人，他叫我的名字，我算是他较为熟络的人，他叫我小傻子、小屁孩我最开心了，我成了他的亲密爱人。我用点劲，砰砰地捶了两下门，示意他放我进去。他站起身，嘴里还在唱：“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
他站在孱弱的白光灯下，纤细又轻盈，倚在门框边：
“小傻蛋怎么了，失眠？”
他的神情和姿态让我回想起那个瘦弱动人的小妓女，也许他的白大褂下穿着黑色亮片裙，穿在皮鞋里的脚上正涂着甲油。
我有种神圣的使命感，要将他从这个古板无趣的蛹壳中解救出来——这种事情不需要过问他的意愿，否则就变成一种沉重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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