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五女杨钦辰。
“陛下要杀要剐请便, 老夫从不畏惧死亡。但人死如灯灭, 小五是杨家的姑娘, 应该落叶归根, 回到她生长的西玉城去。”
酉阳钰听着好像怎么也无法理解的话,颤抖着丢掉剑,双目赤红,一步步向前越过杨元粱,站定站在灵柩前,不敢置信地、疯魔地喃喃:“你骗我, 你怎会死,你定是骗我的。”
他急于要确认她的生死, 抬手示意玄甲卫:
“开棺!”
“不可!”无数声音出来阻止:“陛下,上将军已经收敛了, 就让她安心去吧。”
“这一路,她太累了,就让她好好安息吧。”
扶棺的赤翎军众女将红着眼,悲愤地站成人墙,沉默的抵抗新皇的命令。
有个沉不住气的年轻女将哭泣着破口大骂:“昏君!!若不是因为你,上将军如何会死于惨死此地!!”
若不是酉阳钰不许她跟着前线的赤翎军去,执意要她留在看似更为安全的五原城,上将军怎么会陷入如此前后夹击的阴谋。
“陛下既然在将军和皇权之间做了选择,又何必再来扰了将军身后的清净?!”
若不是他收到她一封封求粮信却置之不理,上将军怎么会绝望孤身守城。
“上将军一心为国,从未对陛下有任何私情,您数次强留她,重伤她,可曾有愧?”
若不是他强留她,令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上将军怎么落得力有不逮被俘殉国的下场。
酉阳钰好似听不见这些纷扰的话语,他“嗡”地一声拔出剑,剑尖寒意凌冽,直直指向一众护棺之人,状似疯癫,像是从地狱上爬出来的恶鬼。
“滚!孤要见她。”
杨元粱不忍再见血腥,他叹了一口气,挥手:“陛下要见,便见吧...开棺。”
黑色的棺木被一点点挪开,逐渐露出里面那张熟悉的、秾丽漂亮的、但却苍白的没有一丝活气的脸。
那日,是大饶国建国以来最大的雪日。
乌云蔽日,风急雪寒。
新帝酉阳钰哀恸疯魔,不允杨元粱扶灵回乡,并于五原城下令各军,不惜一切代价,屠尽白戎氐及扶车,杀尽最后一人方可归。
再后来,帝亲率大军,杀灭白戎氐和扶车后,回到皇城,把设计侵吞军粮、暗害上将军一案的所有涉事家族世家都连根拔起,屠尽九族。
在玄甲卫的手段下,涉及此案的每一个人,都极其痛苦的死去。
传闻杨氏趁帝出征,按遗愿将杨钦辰尸首焚烧,骨灰撒在西玉城外的荒漠里。
帝凯旋时,差点诛了杨氏九族,幸得段氏和赤翎军死谏,才保住了杨氏一干人等。
后,帝高坐明台,空抱一件嫁衣,噙着诡谲阴沉的笑容,看着世间恶人受尽千刀万剐。
她不愿这世间多是贪官污吏,孤便杀尽这世间腌臜。
她生前不愿为后,孤便为她空悬后宫。
如此经年。
帝开始搜罗无数玄人异士,试图招魂,却屡屡无果。
各地则开始寻找容颜同先将军王相似的女子试图安抚君上,却无一不换来更血腥的教训。
每年到了雪日,瑞金城的帝王就会发疯症,无人敢靠近,只有那头陪伴在侧的硕大银狼才敢将他拖去床榻休息。
瑞金皇城内的金砖一日日被被鲜血浸透,血气冲天。
直到再次被大雪覆盖,遮住一切洗不掉的污垢。
而除此之外,唯一能让他让步的臣工。
是赤翎军的女将们。
她们在他的愧疚和纵容下,一步步往高处走去,侵吞权柄,扶植女官。
直到她们在朝中已是不可撼动的势力,也不曾罢休。
虽然所有赤翎女将从未表露出一丝半分的感谢,反而对他恨之入骨。
他也不曾处置过任何一个赤翎军,反而总是笑着喃喃。
“如此,孤的小五才会高兴。”
但疯癫的血脉终究有无法控制的那天。
再后来,如海的思念压垮了帝王的理智,疯癫的血脉让他变得阴鸷狠厉,不论是不是赤翎臣属,随时会大开杀戒。
“既然她都不要孤了,孤还顾忌什么?”
“都死....死了最好。”
臣工们俱胆颤心惊,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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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金城某处宅子的密室中,有个成熟的女声冷怒道:“上个月又杀了十名臣工,若是再让他这么杀下去,大饶危矣!”
“他越来越不忌杀的人是不是真的有罪,连我们新提拔的女官都惨死了好几个。”
“这样下去,我们这么多年的经营又要付之一炬了。”
其他人点点头,附和道:“不可再任由陛下没有顾及的杀下去了。”
“大将军,您说怎么办?”
最开始的女声声音恢复平静,她淡道:
“就算是杀红了眼的嗜血野兽,只要找回束缚其的锁链,它也会乖乖低头。”
“您的意思是...”
一声斩钉截铁的决定落下:“是时候去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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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鹰飞的很高,盘旋落在了黎罗的商道上。
一面容温润的高挑青年展开信纸,眉峰轻挑,眸色微微暗了暗。
他即刻折起了信纸,然后起身下令道:“回黎罗首府。”
奢华马车上印着这条商道上无任何贼人敢擅动的印记。
一簇赤色的、镶嵌着金边的火中玄鸟纹。
这条商道上、甚至是黎罗首府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新起武装势力。
朱翼。
几日后,青年来到一座位于首府中心地带、造型古朴大气又具有典型的黎罗风格的宅子前。
“您不是去大饶办事了么,怎么这么快回返了。”
管家是位中年女子,她熟稔地解释道:
“家主今日面见黎罗王姝去了,估计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回返。”
“无碍。”
符合他口味的点心和茶水不多时已经摆满了他的房间。
等待的过程中,一个软软香香的白团子骤然从外面飞奔进来,然后扑进他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喊道:“阿父!”
黎罗这边称呼父亲都叫阿父。
青年无奈宠溺一笑,他伸手把小团子举高高,放在自己的脖后骑“马”,一边颠着一边轻声细语地道:“今日功课可有做完?”
就算看不清她的脸,他也能猜到小团子的下巴已经高高扬起,骄傲道:“早就做完啦!小翼多聪明,阿娘不管出什么难题都难不住我!”
“好好好!那奖励你一个礼物!想要什么?”
“嗯....”一声长长的奶音之后,是怀着一丝希冀的小心翼翼:“阿父,我想让你这次多留下来住一段时间好么?”
“小翼,很想你。”
青年笑了笑,正要答应下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爽利的女声:“杨复翼!!”
“又骑在他的脖颈上!给我下来!”
“哼...下来就下来。”嘴巴撅的老高,但身体还是一溜烟的下来了。
青年,也就是改换了身份的庾屹失笑,他轻轻将小团子抱在怀里,然后劝道:“何必这么严肃,她还是个宝宝。”
“宝宝?”胭脂色金纹骑装的女子大步踏进来,一侧耳边的银狼缠月耳环格外醒目。
她冷笑一声:“一个六岁的、能打赢我亲卫...宝宝?”
是的。
杨复翼承继了她的奇力和武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性格格外跳脱。
而庾屹一直纵容溺爱,她有时候又太忙,实在是难以约束她。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庾屹,警告他别再帮她说话。
然后大步上前,将杨复翼从他怀里接过,扔在地上。
杨复翼旋身站稳,有些委屈地看向庾屹。
庾屹慑于女子、也就是杨钦辰的威势,只能无奈松了松肩,苦笑一下。
“阿父帮不了你了,小翼。还是乖乖听你阿娘的话吧。”
“那...我去练武了。”
看着杨钦辰面色不愉的样子,杨复翼一溜烟的就溜了。
房中只剩下杨钦辰和庾屹。
他轻咳两声,从怀里掏出那封有加密的书信,递给杨钦辰。
杨钦辰接过,寥寥数语很快就看完了。
她将其点燃,直到燃烧殆尽,才转过身轻声道:“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庾屹思及上次回大饶料理事物,看见的凌乱惨相,点点头道:“他已经彻底疯魔了...”
“早朝很少去,动不动就大开杀戒以减轻头疾,以前还顾忌着没动过赤翎臣属,但最近赤翎臣属死的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