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告示贴了之后,头两天的确来的人不少,不过大多是巫医术士,骗钱的倒不少,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正当许晏已经失望的时候,有人来禀,说是有个游医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告奋勇说,自己有法子可以治好沈旭初的病。
许晏原本打算叫人把人给轰出去的,可转念一想,反正都试了那么多次了,再试一次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就让人将游医和小姑娘带了进来。
来人的确是个游医,穿着破破烂烂的,肩上挎着个药箱,药箱黑黢黢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都颜色了。
游医自己也胡子拉碴的,一张脸饱经风霜,看不出具体年岁,一双眼睛从满是褶子的缝隙中透露出去,却也是浑浊得很。
而游医身旁的小姑娘,看起来也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干枯发黄,扎成两根小辫子,衣服穿得也比较破烂,深色的衣服上打了五六个布丁,肩上挎着一个已经洗得发白的小布包,脸很小,长相和个小孩子差不多。
看样子不是这个游医的徒弟,就是他孙女,小女孩子盯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身量矮小,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她看起来太小,太稚嫩了。
许晏一下子就感到自己受到了欺骗,这样一老一小,他实在很难相信他们二人的医术,却不好直接赶人,只好拐弯抹角地骂仆人说:
“你没长眼睛吗?什么人都往里面带,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游医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要离开,女孩却拉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向他使眼色,他只得站住了。
只听得小女孩说:
“大人,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大人何不让我们看看病人,若是我等没那个能力,届时不消大人下逐客令,我等自会离去。”
许晏觉得小姑娘说话有理,心里也觉得自己莽撞了,不由多看了小女孩两眼,小女孩说话不像寻常女孩有一种带着怯懦和羞怯,抑或是脆生生的干脆。
而是有着一种经过世事打磨后的沉稳和淡定,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许晏,完全不畏惧他目光任何一次的打量,眼神坦荡,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衣着而卑怯。
她有着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信念,这种信念不会因为外在条件的贫困或是富有而改变,看着她的眼睛,你会很坚定的知道,她的眼中是有光的,她的心中是有坚持的。
似乎时间停止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刹那,许晏终于点头答应了小女孩的请求,就在这时,许晏仿佛听到了有一口很轻微的松气声,他又好奇先看了小女孩一眼。
实话实说,这容貌实在是过于普通了,脸上还有着雀斑,鼻子不够高,嘴唇有些厚度,眉毛也淡得几乎看不到了,脸色也呈现出青白色。
这样一张普通的脸,唯独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睛的确给这张脸增色了不少,可也仅仅将普通变为了耐看,还算不上美人的程度。
对于见惯了美人的许晏来说,这张脸的确没什么可以欣赏的需要,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这个小姑娘如此坚定地要给沈旭初治病了?
难道说他二人真有医治惊悸的奇药?
许晏猜了许多种答案,可似乎都不对,好奇不由又加深了几分。
“到了。”
推门而入,女孩在许晏的示意下踏进了卧房,房间里门窗紧闭着,只有一个仆役贴身伺候着,屋子里有些昏暗,女孩走得有些慢,似乎很是犹豫。
第183章 终化虚无(二)
沈旭初醒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喝了药后,就想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得知恩人已经离开, 他长叹了一声,颇为惋惜。
“季安,这是那个小姑娘留给你的。”
许晏将一张麻纸交到了沈季安手中,上面是用小篆写着“故梦长安,望君珍重” 八个字,沈季安看着字迹很是熟悉,跟记忆中那人的笔迹融为了一处。
“她走多久了?”
“已有两日。”
“可说了要去往何处?”
“不曾。”
沈旭初刚刚悸动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素来不信什么神鬼之事,如今他却是希望真是那人归来,虽未相见, 到底知道是她就好。
“季安?”
许晏瞧着沈旭初的面色并不是很好, 刚刚苏醒,面容之上还带着病色, 目光落在那张麻纸上,很明显他的思绪已经不在此处。
“士居, 北朝那边是如何处理阿玖丧事的?”
“听闻追谥为文昭皇后, 葬于平陵, 太子以人子为后服丧, 魏帝亲自手疏皇后德行, 命令史官为其作哀策叙怀, 以汉家礼仪归葬。”
沈旭初点头笑了。
那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那些当初未曾说出口的告白也没机会说了, 那三年的等待也不过是一场虚妄罢了。
多年前, 他曾对着滔滔江水立下誓言, 终有一日,他要带着心中那人归乡,如今确是再也不难了。
“琼之,你终究还是不曾放下吗?巧得是,我也不曾放下,难道你不知吗?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你是知道的。否则你怎会将书托付于我,终究这天下只有你我彼此是知己。”
沈旭初面对滔滔江水,心中涌出无限凄凉古意,他想起了当年从南朝归来的那个稚嫩的沈季安,那时他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你□□山川,便游览南山北川,写下沿途所见;我知你酷爱清音,便深入幽林,谱下清雅之曲;我知你素喜素卷诗话,便铺卷挥墨,写下诗情墨意。”
沈季安曾等了邵琼之三年,为她写下无数相思曲,只望有朝一日能亲自唱给她听,可惜的是,那些琴曲再无知音。
迎着江风,沈季安眼角滑过一行清泪,他知道自己纵使实现了年少的抱负,那个人也看不到了。
“士居,这次回京,我就要去益州了。”
“为什么?”
“蜀地动乱,我已自请去平乱。”
许晏看了一眼沈季安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沈季安的选择。
“阿玖去世的消息要告诉老师吗?”
“说吧,就算你我不说,早晚也会知道的。”
对于他们来说,邵玖更多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师妹,而不是北朝那个母仪天下的文昭皇后。
沈季安回京之后,去见了自己的夫人,将邵玖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她。
长乐长公主默然无语,让人取来了当年沈季安从北朝带回来的那对耳坠子,道:
“孤知郎君素与邵氏亲厚,故而一直保存着,如今她既然故去,又托你重任,你自当好生保管,勿负所托。”
“公主不疑?”
“有何可疑?斯人已逝,郎君终不过是空念罢了,孤与季安为夫妻,夫妻之间,自当亲密无隙。”
长乐长公主笑了笑,她看着沈季安,没有去追问沈季安和邵琼之的旧情,早在当年建康时,她便知他心有所属,这么多年夫妻情谊,她相信沈季安不会辜负她的。
“臣多谢公主厚爱,臣待阿玖,如亲妹,是知己之情;臣侍公主,是君臣之礼,夫妻之情。”
沈旭初很明白自己应该做出何种抉择,他与邵琼之,注定做不了夫妻,只能是知己。
隆安四年的那个年节,京中一片肃然,文昭皇后崩于含章殿,停大小祀事及乐一年,停嫁娶百日,帝甚哀之,不听政一月有余,令丞相王蒙总百司,理天下事。
昔日文昭皇后重病之时,刘瑜曾亲祈南北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祷河岳诸祀,靡不周备,文昭皇后的疾病没有痊愈。
后文昭皇后疾病愈笃,又大赦其境内殊死以下,为文昭皇后祈福,奈何天命如此。
待文昭皇后身死,帝亲为皇后服丧一年,着素服三载,常登临长秋寺,望平陵痛哭,思念亡妻,后每值祭日,帝都亲临拜祭。
文昭皇后无子,帝命太子为后服丧三载,又特封长公主刘茜为永安长公主,继于文昭皇后名下,为文昭皇后守孝三年。
文昭皇后弟子梁氏,特封为宣阳乡君,为文昭皇后服丧三载。
帝常对身边人道:
“皇后身前待朕甚为敦厚,朕常思之。”
左右固劝乃解。
当日文昭皇后薨逝,停灵于含章殿,帝居含章殿悼念皇后,辍朝一月,众人皆不敢劝,唯丞相王蒙闯宫,以死劝谏,帝方重理政事。
“丞相,陛下已经吩咐了不见人。”
“滚开!”
王蒙看着阻止自己的孙宪忠,已经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了,便要强闯含章殿,宪忠不敢将人放进去,强硬阻拦,王蒙拔出佩剑,直接架在宪忠的脖子上。
“你不过是一宦者,安敢阻我面见陛下?莫非是存了不臣之心!今日我便除了你这阉宦,再去面见陛下请罪。”
宪忠当即就跪了下来,被吓得两股战战,这个时候,殿内传来刘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