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鸥的目光骤然锐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有趣,还很刺激,但这种刺激,仅限于我们两人之间,仅限于当下,我不想变得复杂,可你父亲邀约的那顿‘家宴’,会把所有朦胧的、炙热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东西,都摊开在日光灯下,被打量,被评估。在那个世界里,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不是直播间里的‘有趣’或‘好看’,是家世、是背景、是资源置换的价值。”
“陆屿,你觉得,我符合哪一条?”
他独立,是门内长出的异枝,但根系仍在门内的土壤里汲取养分,这是宿命;而她是门外的风,看到的是门后森严的秩序,以及跨入后可能被吞噬的自由。
“可我从来没想过用那个世界来定义你、束缚你。”
陆屿的声音真诚,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抽开,他便抓得用力了些,“我父亲的规则不代表我的,我只是想给他见见我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林鸥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上,那力道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她没有立刻抽离,反而任由他握着。
“可一旦我坐上了那张饭桌,我就从‘林鸥’,变成了‘陆屿带回来的女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手指一点点从他温暖的掌心抽离,残留的触感像烙印,“这个身份一旦被确认,无论你我如何想,它就会自动运转。随之而来的好奇、审视、议论……我们避不开的。”
陆屿意味不明得看了她一眼,随后声音响起,“好,那就不去。”
快得让林鸥意外,也平静得过分。
她抬眼看陆屿,有些怔忡。
他脸上那份近乎固执的坚持和热切,仿佛瞬间被抽空,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但那笑意薄得像一层冰,并未真正触及他深邃的眼眸。
陆屿不再看她,身体松弛地靠回椅背,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拈起高脚杯的杯脚,杯底残余的松露酒液随着他轻微的晃动,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餐厅柔和的光线勾勒着他年轻英俊的侧脸轮廓,线条利落,却莫名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感。
他不再追问,不再试图说服。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鸥心头那根微妙的弦骤然绷紧。
“既然姐姐认为那顿饭会打破你想要的‘平衡’,”陆屿的目光终于转回来,落在她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恳切,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那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在你维持的这个‘平衡’里,我,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雪白的桌布上,十指交叉。这个姿态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击碎了两人之间刻意营造的“结束”氛围。
“一个提供‘趣味’和‘新鲜感’的搭档?”陆屿自问自答,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如同在分析一个商业案例,“一个……在特定情境下,能满足姐姐某种‘掌控欲’的对象?”
他每说一句,林鸥搁在桌面的手指就不自觉地蜷紧一分,他精准地剥开了她用“享受当下”这层薄纱包裹的、心照不宣的、甚至带着些自私的愉悦内核。
他把她逼到了一个必须明确表态的角落。
“陆屿,”林鸥的声音沉了下来,刻意维持的轻松荡然无存,只剩下被逼到墙角的冷硬,“你非要这样解读我们之间吗?”
“我只是需要明白规则。”陆屿毫不退让,目光锋锐,“你划下的界限如此清晰——搬家不同居,不见家人,不谈责任,不谈未来。那么,在这个界限之内,我的‘位置’究竟是什么?一个随叫随到的‘玩伴’?还是一个不需要负责、也不被要求负责的……床伴?”
最后那个词,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林鸥竭力维持的体面。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够了。”
林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绝的意味,她不想、也无法再继续这场令人心力交瘁的角力。
她拿起餐巾,机械地擦了擦唇角,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重新思考这段关系。刚好Clement下午发来信息,学生公寓有空位了,今晚我先住酒店,明天白天会过去拿行李。”
“呵。”陆屿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带着浓重的讽刺,“所以,我现在又成了可以随时被丢弃的玩具,是吗?”
林鸥感觉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让她指尖冰凉。
她很想立刻起身离开,将这难堪彻底抛在身后。但这片私密的用餐区域空旷得令人窒息。开放厨房里,厨师们无声地忙碌着;不远处,餐厅经理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这边。
这一切都像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座位上,此刻离席,只会将这份狼狈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陆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份极力掩饰的坐立不安。
心口那股尖锐的痛楚和汹涌的不甘几乎要冲破喉咙,灼热的质问在舌尖翻滚。
然而,就在情绪即将失控的瞬间,他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狼狈。
陆屿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硬生生咽下了所有即将喷薄而出的尖锐话语,喉结艰难地滚动。
他没有再看她,微微侧过头,抬起手,动作幅度不大,却足以让不远处一直保持着职业性关注的餐厅经理迅速捕捉到信号。
经理立刻快步上前,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询问表情,“陆先生?”
陆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风暴从未席卷过这片空间。他用西语简洁地吩咐,“后面的菜,不用上了。”
经理微微一怔,目光快速扫过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前菜和那杯残余的松露酒,又瞥见林鸥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紧绷的姿态,职业素养让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微微躬身,态度恭敬而体贴,“好的,陆先生。需要为二位准备些清口的饮品或者甜品吗?”
“不用了。”陆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谢谢。”
“明白。请二位慢用。”经理再次躬身,悄然退开,同时向远处的服务生递去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
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厨房的细微声响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刻意营造的、给予他们绝对隐私的安静。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林鸥愣住了。
她预想中的激烈冲突、他的愤怒控诉,甚至是他可能更加冰冷的沉默,都没有发生,他以一种近乎绅士的方式,主动切断了这场让她坐立难安的晚餐?
林鸥愕然地抬眼看向陆屿。
空气里紧绷的弦似乎被这简单的“撤菜”动作悄然剪断了一根。
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被打破了一个缺口,虽然尴尬和未解的纷争依然弥漫,但至少,那迫在眉睫的、让她无处遁形的公开难堪被化解了。
“你说得对,”陆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他没有抬头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点残酒上,仿佛在对着杯中的倒影说话,“今晚的主题本该是‘享受’。”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是我搞砸了。”
他的手指停止了摩挲,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质问的锋芒,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哀伤的诚恳。
“你需要冷静,需要空间,好。”
他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尽管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我给你。晚上的巴塞不安全,酒店……我让Lucas送你过去,公寓那边,明天我要出差去圣塞巴斯蒂安,不在家,你随时方便,随时去拿行李。”
他的话语流畅,甚至可以说是体贴周到,为她安排好了离开的所有路径,没有一丝阻拦。
但林鸥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了,他这副样子,这种平静下汹涌的绝望和成全,比她预想中的任何激烈反应都更让她难受。
“那些问题……关于我的位置,关于规则……它们确实存在,但不是现在,等你…真的想清楚的时候。”
陆屿停顿了下,“只是两天后的直播,你打算怎么办,还以陆屿女朋友身份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日程安排。
但那双眼睛,紧紧锁着林鸥,像沉静的深潭,底下却压着翻涌的暗流,无声地追问:你还要这个“身份”吗?在划清界限之后?
林鸥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布上划了一下,她没立刻回答。
“一码归一码。”片刻后,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带着一种职业化的清晰,“直播是处理公共事件的延续,它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而‘陆屿女朋友’这个身份,是应对公关危机的策略,也是直播的核心看点。我们的预热已经做足,观众期待值拉满。现在退出,损失流量、前功尽弃,还会引发新一轮无谓的猜测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