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被压缩在冰冷的金属方格里,巨浪在远处堆积,像一堵移动的、深碧色的高墙,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闷轰鸣,推涌而来。
陆屿就在那堵墙的起点。
他伏在冲浪板上,像一头蛰伏于浪尖的黑色海兽,紧身黑色冲浪裤勾勒出紧绷的大腿线条,上身赤/裸,水珠不断从贲张的背肌沟壑间滚落。
浪涌抬升,将他猛地托起,他顺势屈膝站起,动作迅猛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本能,冲浪板化作他肢体的延伸,在倾斜的浪壁上切出一道凌厉的白线。
林鸥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屏住。
镜头贪婪地咬住他,急速变焦的机械声细微而急促,取景框里,他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肩胛骨因发力而绷紧的锋利棱角,腰腹间随着重心转换而清晰浮现的肌肉束,紧握板缘的手背上因用力而凸起的青色筋脉,还有那张此刻却只剩下极度专注和征服欲的脸——下颌线绷得像刀锋,海水不断冲刷过他高挺的鼻梁和眼角的那颗小痣。
她曾用手指、用目光、用身体丈量过这副躯体。
林鸥熟悉他皮肤下奔涌的热度,熟悉他肌肉在情/动时颤/抖的节奏,熟悉他汗珠滴落时烫人的触感,更熟悉他沉/沦时,在她颈侧用沙哑滚/炙的气声一遍遍唤她“姐姐”的模样。
那些私/密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冰冷的取景框狠狠撕扯出来,曝晒在众目之下。
这具曾只属于她感官探索的身体,此刻成了镜头下被剖析、被展示、被无数目光贪婪舔舐的公共审美对象。
一种尖锐的酸涩猛地攫住她的喉咙,又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原始力量狠狠压制。
他在浪尖搏击的姿态,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性/感,像磁石一样死死吸住她的视线,让她指下的快门本能地疯狂跳动。
“咔哒!咔哒!咔哒!”
高速连拍的声响,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还在工作。
陆屿压板,身体重心疾速下切,冲浪板划出一个惊险的弧度,切入浪壁更陡峭的内侧,巨大的水墙在他身后轰然合拢,激起的白色水雾将他瞬间吞没又吐出。
他冲出了浪管,稳稳立于板尾,速度陡然提升,像一枚黑色的子弹撕裂水面。
就在这时,一道更为庞大巨浪在他前方骤然拔地而起。
它来得太快,太猛,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威压。岸边的惊呼声浪般炸开。
陈导在对讲机里的吼叫变得失真而遥远,“陆屿!右边!右边!切出去!快!安全艇!”
陆屿显然也看到了。
他猛地拧转身体,试图强行切向浪肩,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逃逸通道。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冲浪板在巨大的水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鸥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她的取景框本能地追着他,手指死死扣在变焦环上,肌肉僵硬得如同铁铸。
巨浪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他。
镜头里,只剩下一片翻滚搅动的惨白泡沫,像一头狂暴巨兽的口腔,无情地合拢,陆屿的身影消失了。
像林鸥第一次在暴风雨前偷拍他那样,突然消失了。
但她这次做不了看官。
取景框里的世界骤然失焦、晃动,变成一片绝望的色块。
耳边所有的喧嚣——海浪的咆哮、陈导破音的嘶吼、人群倒抽冷气的惊呼——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高频的、令人耳鸣的死寂,时间被无限拉长、凝固。
电梯相遇,酒店夜宵,巴塞罗那的夜,公寓里残留的柑橘香,他父亲冰冷的声音,还有他昨天晚餐时的那句“床伴”……无数碎片在她冻结的思维里疯狂闪回,最终都定格在取景框里那片吞噬一切的、翻滚的、浑浊的绿白泡沫里。
“咔哒。”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破裂声,从她紧握镜头的右手传来。
不是快门声。
是镜头前端的UV镜保护盖,在她无意识骤然收紧的五指下,硬生生被捏碎了边缘。
锋利的塑料碎片刺破林鸥指尖薄薄的皮肤,温热的液体渗出,混着冰凉的汗水,带来一丝迟钝的痛感,这痛感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陆屿——!”陈导的破音嘶吼终于穿透屏障,狠狠撞进她的耳膜。
林鸥猛地甩开沉重的相机。
昂贵的设备砸在湿漉漉的沙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镜头歪斜地陷进沙里,她,没瞥一眼,拔腿就冲向冰冷翻涌的海水。
宽大的草帽被迎面而来的海风瞬间掀飞,滚落在沙滩上,亚麻衬衫的下摆被狂奔带起的风吹得猎猎作响,紧贴着她骤然绷紧的身体线条。
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小腿,然后是膝盖,脚上的皮质短靴灌满了水,沉重、冰冷,每一步都像拖着铅块。
“安全艇!快!”陈导还在岸上跳脚,声音撕裂。
几个救生员反应过来,扑向水边。
就在林鸥不顾一切,要扑进更深的海域时,那片翻腾的白色泡沫中心,一个黑色的影子猛地破水而出!
他剧烈地咳嗽着,海水从他口鼻中呛出,湿透的黑发紧贴在额前,遮住了部分视线,他甩开脸上的水,双手死死抓住冲浪板的边缘,被巨大的浪涌推搡着,狼狈却顽强地朝着岸边漂来。
安全艇的引擎轰鸣着靠近,救生员迅速跳入水中,合力将他拉上艇。
林鸥的脚步在及腰深的海水里猛地顿住,冰冷的浪头拍打着她紧绷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看着安全艇迅速靠岸,救生员搀扶着他涉水上岸,那股不顾一切冲向死亡的窒息感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陆屿被簇拥着回到沙滩上,工作人员立刻递上浴巾、水。
他接过浴巾随意擦了把脸和头发,胸膛剧烈起伏着,水珠沿着他起伏的肌肉线条不断滚落,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手,目光越过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还站在冰冷海水里的人。
林鸥浑身湿透,亚麻衬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轮廓,裤腿滴着水,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她脸上没有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墨镜早已不知去向,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未散的惊悸和熊熊燃烧的怒火,死死钉在陆屿身上。
她走向他。
然后,看他嘴角缓缓地、一点点地勾了起来。
那笑容里有点得逞的意味,眼神却直勾勾地迎向林鸥。
他看懂了她的恐慌,她的失态,她不顾一切冲下水的瞬间。
他就是要看这个。
他就是要撕碎她那副该死的“公私分明”、“林摄影师”的冷静面具,逼出里面那个会为他失控的林鸥。
他成功了。
而且,他明明白白地让她知道——他知道她心疼了,他看见了她的慌乱无措。
这无声的宣告像一桶滚油,浇在了林鸥心头迅速升起的怒意。
她猛地从冰冷的海水里拔步而出,湿透的皮靴沉重地踩在沙滩上,每一步都带着雷霆之势,她无视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和低声议论,径直冲向被众人围着的陆屿。
陈导刚想上前询问陆屿状况,就被林鸥身上那股凛冽的气场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其他工作人员也噤若寒蝉,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林鸥在陆屿面前站定,湿透的头发贴在颊边,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她的目光刮过陆屿脸上那抹笑容,最后落在他颧骨那道细小的血痕上。
“你故意的?”她的声音因为强压的愤怒而有些沙哑。
陆屿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甚至更深了些,他直视她,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眼神放肆地在她狼狈却依旧惊人的脸上逡巡,毫不掩饰其中的愉悦,“是也不是,刚才那个浪,避不开。”
“你就是故意的。”林鸥的声音陡然拔高,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她,她气得浑身发抖,“陆屿!你他妈拿命开玩笑!你他妈混蛋!”
陆屿目光灼灼地锁着她紧咬的下唇。
“是,我混蛋,可是姐姐…”他的笑意更甚,漫不经心,“你的公私分明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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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25
◎“去我房间,好不好。”◎
陆屿倒真不是拿命开玩笑,那浪的确避不开,不过他算准了能脱险,而且,想看她失控,也是真的。
“你的冷静呢,姐姐?”陆屿的目光瞥向不远处陷在沙里的相机,“你在乎我,别否认。”
林鸥的呼吸骤然一窒。
在乎……原来是在乎啊。
这迟来的顿悟,烫得她灵魂都在震颤,昨晚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焦灼、不安、下意识的关注、消失的洒脱,此刻都有了最直白、最无可辩驳的注解——
她竟真的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