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准地握住了她的软肋,这掌控感源于她的爱意本身。
可有什么关系呢,爱就必须意味着退让、臣服、低头吗?
才不!
林鸥转身,走向被遗弃在沙滩上的相机,弯腰,机身沾满湿沙,UV镜边缘碎裂,尖锐的裂口处还沾着她指腹渗出的细微血迹,那实实在在的触感像一道闸门,瞬间截停了翻涌的情绪。
她迅速检查了机身和镜头卡口,核心部件完好无损,这让她混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一个锚点,强行拽回了职业频道。
“陈导!”林鸥的声音响起,已经恢复了几分工作状态的清晰。
她一边清理着镜头上最碍眼的沙砾,一边目光投向监视器,屏幕上,陆屿被巨浪吞噬的瞬间正被定格、回放,她顿了一下,压下心头残余的悸动,语速平稳地接下去,“机器没大碍,UV镜碎了,需要更换。刚才那组镜头……”
她的视线扫过屏幕上那片翻滚的、浑浊的绿白泡沫,“素材保留,但核心动作没完成,需要补拍。”
陈导如梦初醒,连忙指挥,“快!给林老师拿备用UV镜!清洁布!医药箱!陆屿!你怎么样?还能拍吗?”
陆屿接过助理递来的干浴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和身体,目光却始终没离开专注检查设备的林鸥。
她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肩胛骨的线条清晰可见,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
“没事。”陆屿的声音沉静下来,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脚踝,确认没有扭伤,只有膝盖那里被巨浪冲击在隐隐作痛,“可以继续,林摄影师先去换身衣服?”
“不用。”林鸥接过助理匆忙递来的备用UV镜和清洁布,动作利落地拆卸破碎的镜片,擦拭镜片卡口,更换新镜。
她的目光扫过陆屿,带着不容置喙的果断,“时间耽误不起,光线马上要没了。陆先生,麻烦你去处理一下颧骨的擦伤,五分钟后,我们重新开始。”
接着,她转向陈导,指着取景框里巨浪即将吞噬陆屿的最后一帧画面,说,“这个瞬间的张力足够,补拍的核心动作必须完成,否则前面的铺垫全废。安全艇再靠近十米吧?”
陈导被她一连串指令砸得有点懵,但立刻反应过来,“已经吩咐下去了。”
“好。”林鸥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浪涌区,“陆先生…”
她终于转向陆屿,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失态冲进海里的人不是她,“刚才那个浪位,你身体的爆发力没问题,但极限腾空抓板的时机,需要再提前零点五秒。可以做到吗?”
她的语气是纯粹的专业探讨,没有一丝私人情绪残留。
陆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锁着她,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松开,“可以。”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向化妆区处理颧骨那道细微的擦伤。
林鸥低下头,指尖被碎片划破的地方隐隐作痛,她检查设备,调整参数,动作精准,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五分钟后,陆屿回到原位。
他的颧骨贴了块小小的透明创可贴,几乎看不出来,他重新绑好脚绳,目光扫过林鸥架好的相机和她挺得笔直的背影,眼神深了几分。
“Action!”
这一次,陆屿的动作更加精准,劈开涌来的浪壁,预判、起跳、腾空、抓板,每一个动作都卡在极限的边缘,惊险却毫厘不差。
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在落日熔金的海面上划出惊心动魄的轨迹。
林鸥的镜头如影随形。
快门声密集而稳定,如同她此刻的心跳,被强行按在某个高速运转的频道,她捕捉他破浪的瞬间,肌肉贲张的线条,水珠飞溅的轨迹。
“Cut!完美!”陈导激动的声音传来,“收工!林老师,太绝了!”
紧绷的弦骤然松弛。
夕阳沉入海平线,只余漫天燃烧的晚霞。片场瞬间被收工的喧嚣填满,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械。
林鸥缓缓放下沉重的相机,手臂因长时间托举而微微颤抖,她没看陆屿的方向,低头开始收拾自己的设备包,突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
她从浴袍里露出脑袋来。
“手。”陆屿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
林鸥的耳朵捂在浴袍里,没听清。
“你的手,破了。”他补充道,目光落在她沾着沙粒和暗红血渍的右手指尖。
林鸥下意识地蜷起手指,将伤口藏进掌心,“小伤,没事。”
陆屿没理会她的拒绝,他朝旁边助理招招手,后者立刻小跑着递来一个便携医*药箱。
陆屿打开,拿出碘伏棉签和防水创可贴,一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林鸥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决。
他的手掌滚烫,带着海水的湿气和运动后的热力,瞬间包裹住她冰凉的手腕,激得她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
林鸥抬眼,撞进他近在咫尺的视线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用沾了碘伏的棉签,仔细擦拭她指尖那道细小的伤口,动作算不上多温柔,甚至有些生硬,碘伏刺激的微痛感让林鸥蹙了下眉,却没抽回手。
“疼?”他抬眼问,声音很轻。
林鸥抿紧唇,没回答。
她的视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又滑到他颧骨那块几乎透明的创可贴,空气里弥漫着碘伏微苦的气味、海水的咸腥,和他身上的气息。
陆屿撕开创可贴,小心地贴在她的指尖,指腹无意识地在她指关节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微小的接触,带着粗糙的茧,像电流,瞬间窜过林鸥的脊椎。
她呼吸微微一窒。
“好了。”陆屿松开手,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医药箱的废物袋里,直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开,仿佛那短暂的触碰并未存在过。
“谢谢。”林鸥的声音有些干涩。
陆屿没回应这句客套。
他看着她收拾好设备包拎在手里,才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多了一层不容置疑的意味,“我送你回酒店。”
酒店在圣塞市区,林鸥立刻拒绝,“不用麻烦,我跟剧组的车……”
“总不至于连顺路送一下都要避嫌吧?”陆屿打断她,目光沉静,“我也住同一个酒店,而且.......”
他顿了下,扫了她一眼,湿透的衬衫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声音低沉下去,“你这样浑身湿透坐别人的车,我不放心。”
林鸥下意识地裹紧浴袍,沉默几秒,最终点头,“好。”
车子平稳地驶离喧嚣的片场,汇入滨海公路的车流,圣塞的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街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拖曳出长长的光晕。
沉默在车内蔓延,比刚才在沙滩上更甚,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以及两人身上尚未完全干透的衣物散发出的海水咸腥味道。
助理在前座专注开车,仿佛一个尽职的背景板。
后座空间宽敞,两人却分坐两端,中间隔着足以再坐一人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车窗外流动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紧绷的侧影。
林鸥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指尖被创可贴包裹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粗糙的触感和灼/热的温度,那一下无意识的摩挲,像火星溅落在干燥的荒草上,烫得她心头发紧。
她强迫不去想自己失魂落魄冲进海里的狼狈,可思绪如同潮水,退去又涌回,反复冲刷着那道名为“公私分明”的堤坝,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指尖的伤口在沉默中隐隐作痛,提醒着林鸥海滩上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按压着创可贴边缘,试图用那点细微的刺痛转移内心的混乱。
“还疼?”陆屿低沉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投向窗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不疼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驶过一座临海的高架桥,视野骤然开阔,深蓝色的海面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远处灯塔的光束缓慢扫过。
“那个浪,”陆屿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剖白,“是真的避不开,我没拿命开玩笑。”
林鸥转头,对上他的视线,“那你刚才还笑?”
“因为开心,开心你在乎我。”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翻涌着她熟悉的执拗。
她张了张嘴,那句“幼稚”却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看到了,满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不是质问,更像是陈述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无力的结果。
陆屿没有回答满意与否,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空气里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弛了几分,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对峙,而是掺杂了太多亟待梳理的情绪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