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些日子我不敢来见你,怕你还在生气。今日喜宴上看见你,实在忍不住想来见你。”
雀儿轻叹一声,直起腰来,裙摆上沾着些许泥土,“梅公子,我早与你说过,在你尚无能力反抗家族之前,万不可暴露我们的关系。可你意气用事,全然不顾我的处境,你可曾想过,我会有多难堪?”
“是我对不住你。”梅青瑞低垂着头。
雀儿拍了拍手上的土,“你只会说对不住这句话吗?梅公子,以后就别来纠缠我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在你暴露关系的那一刻,以后你是梅公子,我是雀儿,仅此而已。”
梅青瑞道,“不,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以后会好好的做官,待我有能力与家族抗衡之日,定要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雀儿苦笑一声:“梅公子,你出门有仆从随侍,用膳必选最贵的酒楼。身为梅家嫡子,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尝过人间疾苦?不过是看了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便以为真情能战胜一切。可是这世道远比你想象的残酷得多。”
梅青瑞固执地摇头:“是,我是幼稚,是天真。但我的心意绝不会变,即便你已不再等我,我也会一直追求你。”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金灿灿的孔雀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雀儿拾起那只金孔雀,方才强装的冷漠瞬间瓦解,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孔雀金色的羽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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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姜多善和雀儿两人痛斥一顿后,梅青瑞的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可心中对雀儿的执念却丝毫未减。
他时常悄悄跟在雀儿身后,看她提着药箱穿行在贫民窟的陋巷间,为穷苦百姓义诊施药。
偶尔也会趁人不备,偷偷溜进陆府,躲在假山后看雀儿侍弄她的草药园子。
自上次在梅府被姜多善痛打一顿后,梅青瑞如今见了这位外甥便如老鼠见猫,即便在官场相遇,也不敢如从前那般热络地打招呼。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姜多善的面去纠缠雀儿,只能蹲守在陆府外,待确认姜多善出门后,才敢偷偷溜进去。
这日,他又如往常般潜入陆府,却不料姜多善去而复返。
梅青瑞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躲在一堵墙后。忽然,他看见姜多善伸手在墙上某处一按,那看似寻常的砖墙竟无声滑开,露出一道暗门。
梅青瑞心头狂跳。这暗门如此隐秘,其中必有蹊跷。若是贸然闯入被姜多善发现,怕是又要挨一顿好打。
可强烈的好奇心如百爪挠心,他终究按捺不住,待姜多善走远后,也闪身进了暗门。
门后景象令他毛骨悚然,漆红的墙上停满漆黑的乌鸦,空气中弥漫着刺骨寒意,明明还未入冬,却冷得人牙齿打颤。
远处隐约传来姜多善的说话声,梅青瑞抱紧双臂,循声而去。
声音越来越近,梅青瑞蹑手蹑脚地穿过一片竹林。
拨开最后一丛竹枝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梅青瑞的声音都在发抖。
竹林中,姜多善正与陆照相拥而吻,两人闻声分开,只见梅青瑞呆若木鸡僵立在不远处,脸色煞白。
姜多善心头一沉,陆照眼中已泛起杀意,她急忙按住陆照的手腕。
“小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多善强作镇定。
梅青瑞却连退数步,声音发抖:“陆月,是不是这阉人胁迫于你?你实话实说,我这就去找父亲为你做主!”
姜多善沉默片刻,道:“正如你所见,陆照并未胁迫我。是我心甘情愿与他在一起。”
“你!”梅青瑞如遭重击,“你怎会与这司礼监的魔头纠缠不清?你到底是谁?”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外甥如此陌生,“这些年你一直在欺骗我们是不是?我姐姐呢?是不是你杀了她?”
此刻的梅青瑞已被这惊天秘密刺激得理智全无,无论姜多善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陆照的杀意迸发,姜多善生怕他一时失控取了梅青瑞性命,只得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姐姐的下落吗?我带你去见她。”
梅青瑞始终与姜多善和陆照保持着三米距离,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姜多善不禁莞尔。
姜多善将梅青瑞带到一处僻静书院。
初春的柳枝抽出嫩芽,在微风中轻拂,庭院深处,一位蒙着素白眼纱的女子正在抚琴,十指纤纤拨动琴弦,白衣胜雪,恍若谪仙。
“姐姐?”梅青瑞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
琴声戛然而止。
牵机微微侧首,眼纱下的目光先落在梅青瑞身上,又转向姜多善。
见姜多善无奈地摊手,她轻轻摘下眼纱。
“青瑞,过来。”那熟悉的嗓音让梅青瑞瞬间红了眼眶。
梅青瑞扑到牵机膝前,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牵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顶,一如儿时哄他入睡时的模样。
“姐姐,你怎么会在司礼监?”梅青瑞抽着鼻子问道。
牵机将这些年来的际遇娓娓道来。梅青瑞时而愤慨,时而垂泪,始终紧握着姐姐的手不放。
“那小外甥不是你亲生的?”
“虽非亲生,我却将她视作我的亲人。“牵机轻声道,“陆月身世复杂,不便与你细说。但她对梅家,对你,从未存过半分恶意。“
梅青瑞扭头瞥了眼姜多善,撇撇嘴道:“看在你照顾姐姐多年的份上,我暂且原谅你了。”
姜多善抿唇一笑:“好。”
姐弟俩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话,梅青瑞这才知道,自己当真有个姐夫。
“姐夫人呢?怎么不出来见我?”梅青瑞四下张望。
牵机忍俊不禁:“他面皮薄。溪年,还躲着做什么?”
阴影处传来窸窣响动,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影缓缓爬出。梅青瑞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又晕过去。
在牵机耐心解释下,梅青瑞勉强接受了这个怪异的姐夫。
得知此人竟是姐姐当年的未婚夫,因燕王案被剥皮才落得这般模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悯。
“姐姐,你既心病已愈,为何不回家?”梅青瑞不舍地追问。
牵机轻轻抽回手:“我在这儿自在,若回去,不仅失了自由,还要再被逼着另嫁他人。我宁可做司礼监的牵机,也不愿做梅青意。”
听到另嫁他人,一旁的祁溪年绷带下的身躯明显绷紧了。
临别时,梅青瑞对姜多善道:“虽知你不是我亲外甥,但叫惯了,往后我还要这么唤你。”
“好的,小舅舅。”姜多善眉眼弯弯。
梅青瑞瞥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陆照,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可对上那道冰冷目光,立马闭嘴。
也罢,小外甥喜欢便随她去吧。
第94章 看星星
◎为何还不娶妻◎
算来,姜多善做官已经有三年了。
为官三年期间,她以刑部侍郎之职勤勉任事,平反冤狱百余起,肃清各地贪官污吏。
祁国的百姓爱戴她,人们说她是天上皎洁的月亮,不染纤尘。
因为姜多善在民间清誉,加之梅家有意栽培,为此,年仅十八的姜多善便从刑部侍郎擢升为吏部尚书,成了柳行文的顶头上司。
这一来二去,两人公务往来日渐频繁。那些往日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如今倒是一桩桩浮出水面。
姜多善愈发觉得柳行文行事古怪,有些不太正常。
比如为了演好尚书夫人的宁珂,每逢姜多善公务缠身不得回府,总要亲自提着食盒来*衙门送膳。
食盒里装着新烹的饭菜,时令鲜果切得齐整。宁珂总要将瓜果分与吏部众人,偏生每到这时,柳行文便显出十二分的不自在,倒似与宁珂有甚么过节。
每一次宁珂和柳行文和宁珂碰见,宁珂的笑容总是会被柳行文冷待,送到面前的瓜果也会毫不留情的退回。
“尚书夫人还是自己留着吃吧。”柳行文每每这般推拒,那冷淡模样,与素日温文尔雅的他判若两人。
吃了柳行文几次冷钉子的宁珂在府里直言骂道:“他爷爷的,那家伙是有病吧!”
自此,宁珂再也不肯给柳行文送瓜果,二人相见俱是冷眼相对。
当年国子监四人中,姜多善最早成婚,何修沐紧随其后。如今除却梅青瑞执意不娶,就只剩柳行文孑然一身。
梅青瑞是为着雀儿才顶着家里的压力抗婚,柳行文却是为何?
姜多善百思不得其解。
除去小时候和柳行文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过往,而后作为陆月和柳行文重新开始认识,从未见他对哪个姑娘青眼有加,便是男子也不曾亲近。
据姜多善所知,柳行文从不涉足烟花之地,连女子衣袖都不曾碰过,怕还是个雏儿。
在国子监中,他们几个会互相分享在坊间寻到的小黄本,趁着苏博士上课不注意时,大家偷偷翻看。
几乎没有一个少年能抵抗小黄本带来的好奇心,但柳行文就不喜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