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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里_星河有风【完结+番外】(101)

  陆居澜逼视着胡老六,质问道:“你小小一个吏员,哪来这么多银子?本官只给你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胡老六眼看着刀锋再次逼近,忙不迭叫道:“我说我说!”

  陆居澜眼神示意旁边的一名御史台书吏,书吏当即会意,拿来纸笔开始记录口供。

  胡老六纠结道:“卑职干的是两头跑的脏活,替知州和商行两头传信,这两天御史查到哪了,动了哪些账目,都要传话给他们。”

  陆居澜道:“这么说,他们干的那些勾当,你都一清二楚了?”

  胡老六干笑两声:“不知道那些勾当,哪能干这跑腿的活,捞这一点油水……”

  陆居澜问到这里收刀后退了一步,适当留给他喘息的空间。

  “吴知州与嘉隆商行是如何勾结的,你从实招来,本官许你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到这份上,胡老六只好一五一十都招了。吴知州虚抬绢价多征的绢,全都从明面上抹去,入了商行的私库。后来再借着采购之名,光明正大地又从商行将赃绢买回来,彻底洗白。采购的两笔巨款,则由商行和官府私吞。

  “不过卑职跟着知州分赃,倒是还发现了一件事……”胡老六说到这,欲言又止,似乎在顾忌什么。

  陆居澜道:“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胡老六犹豫片刻,咽了咽口水方才开口:“知州分三成,商行的人分三成,剩下的四成都让本地漕帮拿去了……”

  陆居澜问:“商行和本地漕帮什么关系?”

  胡老六道:“两边当家说是拜把子,但漕帮实实在在压着商行一头,商行素日里也少不了要给好处打点。卑职偶然有一次撞见过商行的大掌柜和二掌柜吵架,漕帮的人要将以后的分成提到五成,说是还要孝敬……”

  胡老六没敢明说,抬手指了指天。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样的沉重。

  胡老六接着道:“要说让利这回事,大掌柜自然是不肯,二掌柜反而想让了这一成的好处,息事宁人。”

  陆居澜接着问:“你去商行,是和谁对接的?”

  胡老六道:“一名姓张的主事,叫张曹,他是二掌柜身边的一把手。”

  陆居澜忆起张主事的话,自言自语道:“那个姓张的主事,看上去倒是向着漕帮。”

  还招供的都说完之后,胡老六在自己的供词上画了押,陆居澜吩咐那位士兵将他装回麻袋,扔回家里。

  “继续看着他,保护他的安危。”

  “是。”

  士兵扛着麻袋离开后,陆居澜拿着供词回到屋里,又反复看了几遍。

  慕怀清静静坐在他身边,等他终于放下供词后才出声问:“你有想法了?”

  陆居澜原本冷硬的神色在望向她的那一刻柔和下来:“商行内部并非铁桶一块,可利用他们的利益矛盾策反大掌柜,拿到分赃的实证。无晦以为呢?”

  慕怀清点了下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策反不成,还可利用胡老六逼他反水。”

  陆居澜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连后招都想好了,心眼子真不少。”

  “陆云程!”慕怀清又惊又恼地捂着额头跳起来,“你是小孩子吗?老爱捉弄我。”

  说实话,陆居澜在某些方面的确有点孩子气,霍澄的顽劣显在外表,他的顽劣藏在内里。尤其在遇到眼前的人之后,这种偶尔一为之的顽劣便一发不可收拾。

  还在书院时,就曾用花苞戳弄她的鼻子,拎她发红的耳朵,冬天伸手冰她脖颈……诸如此类。那时的陆居澜还未意识到,对她尤为特殊的亲近,会在当下演变成何等浓烈的爱意。

  陆居澜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十足十的正人君子。浓烈的爱意饥肠辘辘,一寸寸咀嚼着他。在那分别的三年里,某些痛苦煎熬的夜晚,他也曾有过无数难以启齿的梦境。

  他以为,她是相思的解药。只要见到她,就好了。而真正重逢之后,他才发觉,她是一切痼疾的源头,喂养他的爱意,让爱意不断生长。

  更可悲的是,他能清醒地看见他们之间的鸿沟,一条名为世俗的鸿沟。拥有她,等同于折断她。谁也不会先跨出那一步。

  他放任自己深陷泥沼,向下沉沦,唯有她的喜怒哀乐,是这泥沼中救命的稻草。

  陆居澜抬头凑近她一分,笑睨着她,说道:“现在没有别的人看着了,给你弹回来。”

  慕怀清眼神飘向别处,心神慌乱道:“我才没你这么幼稚。你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

  说罢,不等陆居澜回应,她就先一步转身跨出了房门。

  陆居澜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望了好一会儿。

  -

  查账查到去年的两笔采购,陆居澜顺理成章地以协助调查为由提审嘉隆的大掌柜。

  嘉隆大掌柜名叫邹田威,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体态发福,赛绿豆的眼藏在两褶眼皮里,不论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为了保密起见,除了头两天对州衙官吏的盘查,剩下的公事陆居澜基本都在驿站处理。

  邹田威今日也被“请”到驿站来,慕怀清充当做笔录的书吏,静静坐在一旁,此外房间再无第四个人。

  头一回面对御史的审问,邹田威毫不惊慌,恭恭敬敬先行了个礼。

  “小人邹田威,拜见官人。不知官人传唤小人来,有何事吩咐?”

  陆居澜问道:“本官查到,去年八月廿六,州衙从嘉隆处前后采购了两批绢布,可有此事?”

  邹田威答:“确有此事。”

  陆居澜声音转冷:“如此大宗的两批货物,按理来说该有入城登记才是。你这两批货,到底从何而来?”

  邹田威不慌不忙地解释:“官人误会了,这两批货是去年开春漕船沉没抢下的残货,依律免补运的,一直放在仓库里。商行里还有原先的采购账目,官人需要的话,小人可随时送来。”

  陆居澜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笑道:“邹掌柜可真是损失巨大,采购两次,沉了两条船。”

  邹田威道:“开春雨水多,风浪也大,做生意嘛,总会有些损失。”

  陆居澜道:“还是邹掌柜大度,在漕运上沉了船,竟还忍得住气。本官实在许久未见过像邹掌柜这样大度的人了。”

  这段话终于触到了邹田威的痛处,令他嘴角的笑意也僵了一下,他躬身掩饰自己的神色,说道:“官人谬赞了,小人哪里当得起。”

  陆居澜点到为止,又盘问了其他一些事务后,方才放他离去。

  慕怀清记录完所有对话,神色凝重地搁了笔,说道:“这事查来查去,还是查到了漕运的头上。”

  转运司掌钱粮,发运司掌漕运,这张贪腐的网,可比她当初设想的更复杂。

  陆居澜反倒是一脸释然:“那没办法,都查到这了,只有硬着头皮查下去。我去市舶司查沉船,你去查嘉隆的账。”

  他转身要走,慕怀清两步追上拉住了他的袖子。他讶异回身,她却一时没有说话。

  她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这种恐慌犹如潮水,一遍遍冲刷她的心房,冲出某些带着鲜血的回忆。

  她想起当初晋州的冬天,她主动和赵季青请求前往救助灾民,最后连累他在粥棚受了伤。她想起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在火烧粮仓的那个夜晚推开了她,将冰冷的刀尖留给自己。她想起爹留给她的玉牌,想起慕家弟弟留给她的绝笔信,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她永远在失去,永远在告别。这一瞬间,她后悔了,或许她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她起了自私的念头,别的谁来查都好,唯独不能是他。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得那样坚强,那样坦然。她害怕失去,因此软弱,因此动摇。

  明明早就决定,不该和他牵扯太多的。可他还是像水一样,无知无觉,渗透她千疮百孔的心。

  陆云程,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垂下头,松开了他的袖子。

  陆居澜心一紧,握住了她松开的那只手:“无晦,怎么了?”

  慕怀清抬眸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饱含着太多情绪。陆居澜忽然意识到,自己前天晚上开的那个玩笑,可能有些太重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说道:“那个被割喉的御史,是前朝的,本朝不杀士大夫,开朝到现在还没有被暗杀的御史。我要是在这里出了事,这一片的官员都得遭殃。比起我的性命,还是胡老六的性命更危险。无晦,你不必太担心我的。”

  慕怀清点点头,低声道:“嗯。我知道。”

  陆居澜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温声道:“至于贬谪和流放,既然涉足官场,这不是你我早就明了的事吗?无晦,你可莫要看扁了我。你为之赴汤蹈火的事,我亦心甘情愿。”

  她内心的海浪,就这样轻易被驯服成温柔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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