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邹田威熟悉的,会向他摇尾巴的张保康又回来了。他放下心道:“哼,你最好是明白过来了。这漕帮就像个无底洞,哪里填得平?”
“那,”张保康眼珠一转,想着如何榨干邹田威的最后一丝价值,于是问道,“大哥接下来要怎么办?知州怎么说的?要是真给御史查出来那些事,我们不也得遭殃吗?”
邹田威眼睛狰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来,说道:“那御史能查到的都是皮毛,根本没办法彻底定罪的。知州说,上头自会有人对付他。我们咬死不认,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张保康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说罢,他将一盅鸡汤端出来摆到邹田威面前,笑容满面道:“大哥赶紧趁热喝吧,这可是小弟亲手熬的,喝完大哥也好睡觉了。”
“嗯。”邹田威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
张保康告退后,他掖紧门栓,匆匆走到床边趴下,从床底掏出一个盒子来。也顾不得脏,他跪坐在地上,拍了拍盒子上的灰,打开了盒子的锁扣。
他望着盒子里满满当当的账册思索了片刻,最后站起身,将盒子关上塞进怀里。
正要开门走的时候,他似乎想起来什么,扭头看了眼桌上的鸡汤,又回身端起来喝了两口,这才离去。
烛火渐短,鸡汤的热气也渐渐散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却不是邹田威回来了。
张保康前来检验“成果”,第一眼就落在空了半盅的鸡汤上。鸡汤喝掉了,可人呢?
张保康环视一圈,在房间各个角落搜寻起来,甚至还开口叫了几声“大哥”。但邹田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也找不到。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趴到床底下,伸手一通乱摸,什么也摸到。
张保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核心账册被拿走了。
他的好大哥将藏在这里的账册拿走了,是要做什么呢?他联想到御史的两次提审,咽了下口水。
他的好大哥这是要毁了嘉隆。不,嘉隆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嘉隆了,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绝对不能!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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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田威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来到城郊,驿站就设在靠近城墙的城郊处。出门时他怀里还塞了个盒子,眼下那个盒子却不在身上了。
守门的士兵见过他,通禀一声后就将他带进了驿站。
凉爽的夜晚,邹田威却是满头大汗。等候在大堂的他一看见陆居澜走出来,立刻上前道:“官人白天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陆居澜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后退两步,补了个礼,说道:“官人的话,小人都仔细考虑过了,只要官人答应小人,这祸事绝不牵连到小人头上,小人愿意献出证据。”
陆居澜淡淡道:“你要一点罪行不担,也是不可能的,但本官可以保你一家人性命无虞,不被抄尽家财,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邹田威脸色很差,似在犹豫。
陆居澜接着道:“如果依律惩处,你至少是个流放。邹掌柜,本官许的,已是你最好的结果了。”
邹田威微微躬下了身子,问道:“我怎么知道官人没在诓我?”
陆居澜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他:“本官的信物。”
“好。账本被我藏在另一个地方,我现在就——”邹田威握住那块玉佩,本该松一口气的他,却突然面色痛苦地捂住了肚子,身子也躬成了一只虾。
陆居澜不免皱起了眉:“邹掌柜这是身体不舒服?”
邹田威大汗淋漓,一张脸像是打了结,嵌在眼皮里的眼睛瞪得铜铃*大。
慕怀清穿戴整齐出来时,邹田威正好倒了下去。
两人均是大惊失色,连忙扑到邹田威身边。只见邹田威口吐白沫,浑身痉挛。
陆居澜一眼便知他被人下了毒,无力回天,急切地追问道:“你说的账本到底在哪?”
邹田威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了个方向,嘴里含糊吐出两个音节:“义、义……”
最爱干净的陆居澜此刻也顾不得脏了,伸手去掐他沾满白沫的人中:“到底在哪?你快说!”
邹田威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的,是那碗温暖的,热气腾腾的鸡汤。
他的手就这样垂了下去,咽了气,一双眼还恨恨地瞪着,死不瞑目。
95
第95章
◎睡棺材◎
眼看将要到手的证据就这样不翼而飞,陆居澜愤愤地将拳头砸在地上。
“明明就差一点了,到底是谁毒害了他!”
慕怀清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捧起他的手擦拭脏污:“别拿自己撒气。”
她冷静地分析道:
“会毒杀他的只有州衙、漕帮和商行内部三方人马。他说‘藏在另一个地方’,说明账本被他转移过,也许还是刚刚转移的。半途藏匿,等到你确切的保证后才敢松口,起码其他人也不会知道证据在哪。
“还有,他是今晚才决定来投诚的,看他的样子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毒杀,也就是说,反水的事未必被发现了。我们得抢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他藏匿的证据。至于他的死因,只能容后再查。”
陆居澜望着她擦拭的动作,心也在一瞬间软和下来,问道:“你听清他临死前说的话了吗?”
“他说了个‘义’字,手指指向西边。我这几天清查嘉隆两个掌柜名下的所有财产,看见邹田威捐过一个邹氏义庄。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说的,也许就是这个义庄。”慕怀清擦拭干净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她移开目光,表面镇定地扔下手帕,开始在邹田威身上摸索。
陆居澜连忙捉住她手:“你做什么?”
慕怀清不解道:“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啊。他这样警惕的人,能藏在身上的东西,一定大有用处。”
陆居澜不语,抢在她前面飞快地搜查起来。慕怀清对于他怪异的表现有些疑惑,还未来得及细想,他已从邹田威怀里摸出了一长串钥匙。
“是这个吗?”
慕怀清起身道:“先带上吧,说不定有用。”
陆居澜招来两个士兵,命剩下的人守好驿站,随后与慕怀清直奔义庄。
这是个多云的夜晚,阴云将月亮遮得密不透风。在慕怀清的带领下,几人一路摸黑来到邹氏义庄。
义庄大门从外锁住。两个士兵先行翻墙进去打探,陆居澜取出那串眼花缭乱的钥匙,心梗了一下,索性拉着慕怀清走到墙边。
“这锁还是不动为妙,你跟我一起翻墙进去。”
“我?”慕怀清疯狂摇头,“我没翻过,也够不着墙头的。我就在外面给你们放风好了。”
“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外面。你踩着我上去吧,这墙头不算高,”陆居澜说着蹲了下来,“一切安心,有我在。”
“不怕我把你衣服踩脏?”慕怀清硬着头皮蹬上他的肩膀,生平第一次翻墙。
陆居澜笑道:“是你就没关系。”
慕怀清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坐到墙头上:“没和明澈翻墙,倒是和你一起翻了。”
义庄的墙只比陆居澜高上一点,他很轻松就翻了上来,和慕怀清坐在墙头。
“明澈什么时候喊你翻墙了?”他只停了一下,眼都没眨又跳了下去,回身朝慕怀清伸手,“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就是你挨打那回啊,”慕怀清纠结道,“我可真跳了?”
“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明澈真是的,”陆居澜笑着,双臂又张开了一些,“跳吧,我接得住你。”
慕怀清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了下去。
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将她抱了个满怀,她很不自在,内心慌张地松开了他,率先走了进去:“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邹氏义庄是一座两进的小民宅,两人从大门一侧翻墙进去,落地后正对着影壁,往前走穿过狭小的屏门和外院,就是第二进门。二门坐落在中轴线上,进去后是宽阔的内院,左右两边为东西厢房,内院另一头正对着二门的是厅堂和正房。
两名士兵已经确认过整个义庄的安全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灯,内院角落停放着一口棺材,凉风穿过,显得无比阴森,让人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几人掏出了火折子,士兵们一左一右去查东西厢房,陆居澜和慕怀清则在大堂和正房搜查。
大堂的牌匾隐约写着“行善积德”四个大字,里头案桌供着佛像,佛像前的炉子还插着一截刚刚燃尽的香,慕怀清伸手摸了一下,是热的。
“邹田威刚才来过,账本一定就藏在这里。”
两人更加仔细地搜查起来。没过多久,陆居澜在佛像后面摸到了一个方块状的凸起,稍微一个用力就按了下去。
随后,案桌底下突然传来什么声音。
慕怀清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是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