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
陆居澜刚撩开案桌边沿的红布,慕怀清已举着火折子钻了进去。
“暗格里有个匣子。”慕怀清惊呼一声,抱着那个匣子退了出来。
陆居澜伸手护着桌沿,避免她磕到头:“是账本吗?”
慕怀清站起身子,说道:“打不开,还不知道。”
陆居澜拿出那串钥匙,刚要尝试,两个士兵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
“陆察院,慕员外,有人来了!”
“他们在门外讲话,也打算翻墙进来,估摸有六七个人。”
两人紧张地对视一眼,连忙往外走,刚走到内院,已经听见有人翻墙落地的声音了。
陆居澜的目光飞速扫过整个院子,扭头吩咐那两个士兵道:“你们赶紧藏到房梁上。”
说罢,又牵着慕怀清快步走到内院角落的棺材旁边,自己先坐了进去,而后向她伸手道:“无晦,快点进来。”
慕怀清回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一颗心因为紧张而急剧跳动着。她也顾不得什么了,握着陆居澜的手,跟着跨进了棺材。
就在棺材盖还剩一点缝要合上的时候,一群人走了进来。
张保康的声音率先响起:“帮主,我张保康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大哥他拿走账本,肯定是要去找那个御史投诚。他中了毒,这会儿估计早没命了,可驿站那边没有半点动静,说明那个御史也没拿到账本。大哥向来是个警惕的人,以我对大哥多年的了解,他绝对会给自己留后手,不可能一下子把账本全交出去的。驿站那边没有,只能是藏在这个义庄了。”
另一道粗犷的声音问道:“你又怎么知道姓邹的会将账本藏在这?”
张保康道:“大哥他是个相当虚伪的人,一边做着伤天害理的事,一边又怕遭报应,死后下什么十八层地狱,于是就捐了这个义庄,替买不起棺材的穷人下葬,说是给自己积阴德。他将这个义庄看得自己性命一样重,如果要在商行外面藏什么东西,他肯定会首选这里。”
“都给我进去搜,搜仔细点。”帮主话音刚落,一群杂乱的脚步声就纷纷涌向各个房间。
“你最好是没有说谎,那账本牵扯的东西可深了去了,一旦落到那御史手里,咱们就是有几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我哪敢拿这事和帮主开玩笑啊。”
帮主冷哼一声,也跟着进去找了,张保康的脚步紧随其后。
内院一时安静下来,棺材里的两个人僵硬如雕塑。
狭小的空间,每一声心跳都像是被放大了。陆居澜拘束地躺在下方,慕怀清手肘撑在他身子两侧,极力避免碰到他,头也偏向一旁。
这个姿势实在糟糕透了,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啊?慕怀清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刚才一群人说了什么一时也记不得了。她只知道,自己的手脚很酸,快要撑不住了。
每一声呼吸,都如羽毛般轻轻扫过她耳畔。她从未觉得时间这样难熬。
棺材开了一条缝,陆居澜能看见穹顶露出一角的月亮,和她极力咬紧的牙关。
他被困在她的身下,困在她的臂弯里,连她的影子也笼罩着他。
这种强烈的压迫感,让陆居澜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了。
“无晦,你、你还是同我侧躺吧……”
慕怀清听见他近乎呢喃的气息吹在耳边,整个身子都酥了,手脚一软,差点没撑住。
缓了片刻,她艰难地移开一只手,一条腿也换跪到中间。
陆居澜极力往边上挪动,终于得以享受一点清凉的空气。
慕怀清慢慢调整姿势落下去,一半身子挨到棺材板的那一刻,另一半身子也不可避免贴在了他的身上。
尽管只有一瞬,陆居澜还是感觉到了她胸前的一点柔软。那一瞬,他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四肢百骸猛然灼烧着,烧尽了他的理智,烧尽了他的心原,烧成一场看不到边际的大火。他葬身火海,企盼一场永远不会降世的甘霖。
温暖的呼吸,清幽的香气,柔软的身躯,一丝一毫,对他来说都足以致命。后背抵上着棺材壁,他已退无可退。
慕怀清双臂别扭地护在胸前,面对着他,却又不敢看他,只好闭上眼睛。
可黑暗里,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触到他胸膛的起伏,闻见他清爽的气息。
胸腔里的跳动一声比一声猛烈,已分不清是谁的心在吵闹。
她动了动麻木的腿,低声道:“你硌到我了……”
96
第96章
◎对她的渴望◎
如果问陆居澜,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是什么,他一定会回答:现在。
在心上人面前动情,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此乃人之常情,他向来这样以为。
但他无法言说的爱意,却让这种人之常情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他的心疯狂跳动,渴望她的念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断膨胀,比彼此的呼吸还要清晰。
陆居澜甚是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双腿,尽量避免和她挨着。
还是希望她不要知道硌着她的是什么才好,他倒不怕难堪,只怕她误会自己对一个“男子”也能动情,进而误会他久久不成亲的原因。
在这纷乱的时刻,他不知为何想起了书院的一件旧事,那是在叶誊玉被冠以“掉书郎”之名的夜晚,他曾误会过她自渎,而她多阅历,竟也听懂了。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名女子,对她说的那些话又有多么冒犯。
现在,他总算是亲身体会到她当时坐立难安的心境了。
好在云层融化了一些,透亮的月光落下来,他借着这一点光,也能看清她的模样。
她姿态拘束,抱着装有证据的盒子抵在两人中间,清澈的双眼此时紧紧闭着,柔软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可疑的红晕从耳后一直爬上她脸颊,莫名有种视死如归的神态。
陆居澜实在觉得好笑。
慕怀清听见他的呼吸变化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陆居澜心里暂且松了口气,心想,她若是发觉了,大概不会是这般安静的样子。
“你在紧张。”陆居澜用极低的声音说。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让她有些头晕,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们就在里面,当然紧张……”
陆居澜刚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又随着她慌乱的呼吸开始起伏。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两个人就这样躺在棺材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归宿。她已然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往后余生,他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一个一举一动,都牵动他呼吸的人。
顾青筠,顾青筠……
他渴望她,渴望呼唤她真实的姓名。有一瞬间,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要吐露出来了,然而开了口,却是另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他们出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汇到院子里。
“禀帮主,西厢房这边没找到。”
“帮主,东厢房也没有。”
“正房耳房也都没有。”
漕帮帮主面色阴沉地对张保康说:“这就是你说的藏在这里?”
张保康满头大汗道:“帮主,但大哥他的确是把账本带出来了,如果不在这里,也肯定在别的地方。”
帮主的目光仔细审视这座宅子,扫到内院一角露天停放的棺材时停住了。
“这棺材装死人了吗?会不会藏在里面?”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棺材里的两人呼吸一下子静止了。
张保康否定道:“估计是这两天有人要下葬,准备的空棺吧。大哥向来警惕,绝不会把重要的藏在这种露天又显眼的地方。”
脚步声顿住,又远去了。两人同时舒出一口气。
“我们走,”帮主吩咐道,“这几天把姓邹的去过的地方全部翻一遍,驿站那边也给我盯紧了。”
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翻墙的动静。
义庄重归与寂静,两人在棺材中躺了很久,直到确认那伙人不会折返,这才从棺材里出来。
陆居澜推开棺材盖,率先爬了出来。在呼吸到宽阔的空气时,他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躁动的念头渐渐冷却下去,不再折磨胸腔里这颗可怜的心。
慕怀清抱着匣子随后爬出来,后怕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好险,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陆居澜道:“要是真被发现了,我两刚好也躺棺材里——”
“瞎说什么呢,”慕怀清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生气道,“谁要跟你一起死,谁都不准死!”
陆居澜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死”这个字对她来说还是太沉重了,他有些后悔自己轻易就这样脱口而出。
“是我的错,”陆居澜轻抚了一下她的头,“无晦莫气。”
看见两个士兵走出来,他很快又把手放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