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去吧。”他换了副口吻吩咐士兵道。
离开这座义庄的方式照旧是翻墙,两名士兵先行翻了过去。
“幸好没开大门的锁,他们还不知道这里有人来过,也不知道证据已经到了我们手上。”陆居澜走到矮墙边,再次蹲了下来,庆幸地说。
慕怀清将盒子放在一边,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墙头:“毒是二掌柜张保康下的,他和漕帮勾结到一起,想取代邹田威。一口一个大哥,做的却是背地里捅刀的事。”
陆居澜将盒子递给她,自己先翻了过去,然后接住慕怀清扔下来的盒子。
“我只有调查权,这件命案得移交州衙处理,但估计不会太顺利。”
慕怀清跳下来,说道:“不管顺不顺利,我们都得演一出戏。”
陆居澜再一次将她接在怀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太晚了,你先带着证据回去休息,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他们总是这样,一个眼神,半句话,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他们是无比相似的人,仿佛爱上对方,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慕怀清定定看着他,眨了眨眼,说道:“驿站现在肯定有人盯着,我不能就这样贸然回去。”
陆居澜思索片刻,说道:“那我先一步带他们进驿站,你晚一些。”
“好,”慕怀清举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盒子,“不过做戏要做全。”
陆居澜点头,从怀里掏出了那串钥匙。回去的路上,他一把把试过去,打开了嵌在盒子里的锁。
慕怀清粗略翻看了一下,确认是账册无误。将到驿站时,她先行停下来了,暗中藏身在一个角落里。
陆居澜则带着两名士兵大摇大摆进了驿站,将钥匙塞回邹田威怀里,吩咐几个人抬上邹田威的尸身,又出了驿站,动静闹得很大。
“简直岂有此理!居然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杀人,眼看要到手的证据就这样不翼而飞了!你们赶紧跟本官把他抬到州衙去,本官今晚非抓到这个凶手不可!”
看见陆居澜在驿站门口义愤填膺的样子,慕怀清不免被逗笑了。
他带着人马风风火火离开后,慕怀清又在暗处藏了一会儿,果真见两个人影动了,一个追着陆居澜的方向而去,一个往码头漕帮的方向而去。
慕怀清确认周围彻底安全,这才抱着盒子小心翼翼进了驿站。
一回到房间,她就反锁房门,而后快步走到桌前,将盒子放在桌上,点上烛台。
路上来不及细看,这会儿她才有功夫慎重地拿出所有账册,仔细审查。
越看她的面色越是凝重,上面交易的账目,可不止州衙采购绢丝那么简单……她当即提笔,计算账目的同时,另起一本空白册誊抄罪证。
蜡烛越烧越短,豆大的火光摇摇晃晃,一只飞蛾围着火光扑腾翅膀,渺小的身躯在墙上投下一道庞然的黑影。它全然不知焰火为何物,只因被暗室中的一点光亮所吸引,便奋不顾身投向它渴望的炽热。
噼啪一声,它掉落在烛台旁,焰火灼伤它的翅膀,烧尽它的身躯,它的宿命终归于它的渴望。
慕怀清奋笔疾书,袖子无意间轻轻扫过,它便如尘埃一般被拂去了。焰火依旧明亮,可焰火周围,再无它来过的痕迹。
蜡烛烧到了底,天光渗进这座房间,烛火不曾照见的角落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
桌腿旁,她的脚边,静静躺着一只焦黑的飞蛾尸体。
她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搁笔后,抬袖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心脏沉重地在胸腔里跳动,一下又一下,仿佛要跳出这具并不强壮的身躯。
她望着密密麻麻的账目和名字,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将账册合上重新放回匣子里。
拉开房门,晨曦的阳光彻底灌满这个房间,她不适应地微微眯起了眼,迈步而出。
“陆察院还没回来吗?”她询问一个士兵说。
“回禀员外,还没有。”
驿站负责伙食的一名老媪端着早饭送到了慕怀清房间,她打了点水简单洗漱一番,先行用膳了。
驿站的早饭相当清淡,只有粥和其他一些面饼,一夜未眠的她精神不济,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回去睡一会儿。
刚吃两口,她忽然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一下子抬起了头,连忙放下手中碗筷。刚刚起身踏出房门,她就看见了他。
晨曦的未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薄唇,他挺拔的身形,和他满载而归的疲惫。
可在望向她的那一刻,他所有的疲惫就都淡去了,像是温柔的水轻轻淌过河床,亲吻河底的每一块卵石。
他的脚调转了方向,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她面前。
97
第97章
◎调查结束◎
陆居澜一见她眼底的乌青,就知道她昨晚肯定没有睡。
“不是让你回来先休息吗?”
“证据刚刚到手,实在没办法安心睡下去,”慕怀清道,“看你的样子,邹田威的事应该也不乐观吧?”
陆居澜道:“吴广财推三阻四,果然不配合调查。他们沆瀣一气,等查到商行时,下毒的证据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仵作尸检确认是中毒无疑,但商行内部串好了口供,一致咬死是邹田威自己误食了什么东西。我不能越权办这件案子,只能先留存尸检的证据。但这
一起写进奏章里回京上禀。”
他望向慕怀清身后,看见桌子上的早饭,说道:“你吃过早饭了?”
慕怀清道:“还没呢,刚吃。”
陆居澜笑道:“那我和你一起。”
他差人把早饭也送来慕怀清房里,自己简单洗漱了一下,跟着坐到了慕怀清对面。
“那些证据,分量怎么样?”他舀了一勺粥送到嘴边。
“超出你我意料,”慕怀清夹饼的手顿了一下,“如果能顺利送到陛下面前的话,从京城到地方,都要受到波及。”
陆居澜喝粥的动作也慢下了:“回到京城,才是你我最危险的时候。如果手里的证据还是不能扳倒他们,届时他们反扑,陛下一旦动摇……”
陆居澜抬头望向她,深沉的眸子里隐含某种哀伤的色彩,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无晦,虽然我带你来了,可我到底害怕你出事,害怕……再次与你分别。”
慕怀清心一颤,筷子夹着的饼啪一下掉在桌上。她飞快地又夹起来,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说道:“云程,你不该将我看得太重,纵是伯牙子期,也免不了分别,免不了走向他们各自的人生。”
陆居澜苦笑了一下:“你这话说得实在伤人。”
慕怀清打趣道:“好了,证据还没递上去呢,你何时也变得这样伤感了?可不像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陆云程。”
何时变得这样伤感?陆居澜记得,明澈告诉他决定参军的那天,也曾问过他一样的话。
见过的人越多,经历过的事越多,他越发深刻地认识到,能与某个人平平静静地走过一段日子,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和她一起的日子又能有多久呢?有多久算多久吧。
陆居澜收起感伤,说道:“邹田威被毒害,阴差阳错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他们还不知道证据已经落到我们手里了。等暗中再收集一些百姓的供词,整理一下手头的其他证据,我们也该回京了。”
“好。”
慕怀清先吃完了这顿早饭,她起身将那个匣子抱了过来,说道:“证据都在这里了,我另外誊抄了下来了,驿站送一份,我们自己带一份。”
陆居澜吃完剩下的这两口,起身接过那个匣子,道:“好。那你先睡一会吧。”
慕怀清问:“你不休息吗?”
陆居澜道:“我还有些事要交代,再晚一点。”
慕怀清无奈地目送他又匆匆离去。她唤人来收拾了碗筷,就这么和衣睡倒在床上。
剩下的几天,他们尽可能地走访民间收集其他佐证,一个月的调查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回京那天,是个天晴的好日子,澄澈的蓝天万里无云,夏日的骄阳不遗余力地炙烤大地。
吴广财抬手遮挡刺眼的白光,站在城门口送行御史团的队伍。
“知州不怕他们把那些证据递上去?”他身旁的通判担惊受怕地说。
吴广财神态焦躁,眼神盯着远远驶去的车队,一串汗水从额边滑落。
“他们手里那点证据还不够看的,要不说是两个毛头小子呢。折变又不光我这里折变,要是他们凭那点证据就动得了我,这整条淮南东路的官岂不是都要下狱?证据是一回事,刑部那边怎么审又是另一回事。等着瞧吧,等他们回去,铺天盖地的弹劾都能把他们淹死。”
车队带着沉重的证据辘辘驶回京城。千百年踏出的一条官道,有人意气风发地来,有人落魄失意地去,车队身后尘埃滚滚,匆匆的动静惊起道旁栖息的鸟群。
鸟群扑棱着翅膀飞上蓝天,陆居澜带着证据直奔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