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那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你平白有个私生子找上门,在晋州城都快传成一桩笑话了!那个慕怀清,不管他是不是你的种,这里都没有他的地儿!”
“便是传成笑话又如何?我不会让他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点我早就说过了。”
王氏冷笑一声:“赵季青,你有种,当初怎么不娶你那个三娘呢?”
赵季青被人戳中了心事,原本明亮的眼渐渐灰暗下来:
“我对不住三娘,对不住你,但不管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怀清已经无处可去了,至于苒苒,她太过娇纵,不懂得尊重人,也是我的过错。
“看在怀清吃了那么多苦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包容一些。你也莫要不辨是非护着苒苒,这样做不是爱她,是害她。”
王氏听完这话,将头转过去不做声。
说罢,赵季青又对赵小苒道:“你必须去给怀清赔罪。”
“我不!”赵小苒当即大叫。
“你不去我也要让人拖着你去。”赵季青说罢转身离去。
“娘……”赵小苒哭喊着摇动王氏的手臂。
王氏却在目送着赵季青离开后,脱力瘫坐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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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送走了赵季青,后来又送走了孙郎中,而赵季青指来照顾自己的刘媪也煎药去了。慕怀清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下床锁了门窗,然后回到床边解了衣带。
从那衣服里慢慢露出锁骨、玉肩,到了胸前,雪白的肌肤都被白布条缠住。
这分明是个女子。
她将藕臂伸出来,臂上一块淤青。枕边是孙郎中留下的伤药,她忍痛涂了点上去。
迅速收拾好其余伤处后,慕怀清穿回衣服,重新开了门窗。
她坐回到床边时,从枕头下摸出先前被赵小苒摔出去的那块玉牌。玉牌不大,正面是青竹的图样,反面刻了两行小字: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
她摩挲着这句诗,脑海中仿佛看见爹的面容,沧桑、忧郁、和蔼。
“阿筠,人生在世,当如青竹般坚韧正直,历风霜而不改……”
这句话在她心中回响了千千万万遍,伴着她捱过了无数黑夜。她微微低了下头,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她抬手擦去,将玉牌贴身收了起来。
不久后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媪端着托盘进来走到她床边:“小郎君,我给你熬了药,趁热喝吧。”
慕怀清微笑着接过药碗:“多谢刘媪了。”
刘媪见着她笑,心底想,外头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跟眼前这个温和有礼的郎君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接下来的两天,倒是没人再来这座小院打扰,慕怀清自个儿看书,也乐得清净。
而那要被赵季青送来赔罪的赵家小娘子,听说死活不肯来,在屋子里闹绝食。慕怀清对此并不在意。
期间孙郎中又来两三趟,她恢复得很好,最后一趟来时,伤口已经结痂了。换好药后,她照旧起身相送,替孙鼎背了药箱。
慕怀清住的小院靠近后门,走两步就到了,送出门一段距离后孙鼎停了下来。
“就送到这吧,”他接过慕怀清递来的药箱,临走时又笑道,“外人都说郎君高攀赵家,可依小老儿看,郎君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城里传闻这私生子是乡下来的粗鄙人,借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赖在赵家,可孙鼎几次所见,这小郎君谦和有礼,心思玲珑,绝非外人说的那般不堪。
“先生过誉了。”慕怀清微微欠身。
她目送孙郎中走远,紧了紧外氅,刚想转身回去,就撞上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一身脏污衣裳不知多久没换洗过,撞了她后慌慌忙忙就要跑。
突然身后听得有人大喊:“就是那个小偷,郎君快帮我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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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请求◎
慕怀清挑眉,伸手一捞抓住小男孩手臂,他想挣脱,力气却不及慕怀清大。
片刻后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少女,打扮得明亮活泼。
“这个小孩偷了我银钱,多谢郎君替我抓住他,”少女道谢完也不嫌脏,把人扯到自己面前,摊开手质问道,“钱呢?”
这时远远地又传来叫喊声:“你可真能跑啊,快把我给累死了!”
慕怀清以为又有哪个倒霉蛋被偷了钱,循着声音看去,却见一少年华服在身,白玉冠,金腰带,穿得好不招摇。
少女回头高声道:“郎君,我给你抓到这个小偷了,回头可得赏我。”
慕怀清心想,原来是那位郎君被偷了。
小男孩听罢少女的话,涨红了脸,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拿着钱袋的手红肿生疮,一块青一块紫。
慕怀清见着,不禁想起来慕家弟弟病重时,自己在大冬天替人浆洗衣服挣钱的日子。那刺骨的寒冷仿佛穿过时光将她钉住,令她愣在原地。
而那少年听得自家丫鬟说是面前这位郎君帮忙抓住小偷的,走上前打量起慕怀清来。
此人一身暗灰袍子,太阳底下还裹着件外氅,头上缠了一圈细布,想来是受了伤,脸色有些虚弱,但阳光落下来,却照得那眉目动人,身姿秀挺如青竹。
他对慕怀清第一印象还不错,当下拱手行礼:“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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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怀清回过神来是在叫自己,回了一礼:“举手之劳。”
眼下钱袋已经被少女要了回去,慕怀清转头问小男孩:“你家住哪?”
小男孩以为是要把自己送官了,眼泪登时掉了下来,跪地磕头:“贵人饶命,我阿娘还等着我带药回去呢,别把我送官……”
慕怀清心中一颤。逼仄潮湿的房间,咳出来的暗红的血,冰冷刺骨的夜晚……那些记忆是如此清晰地涌了上来。
她扶起小男孩,微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钱放在小男孩手上:“莫再行盗窃之事了。”
小男孩连连道谢,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兄台,他刚才还偷钱来着啊!”
“我知道。”
“那还有什么好可怜的?”
“非是可怜,但为心安。”
少女瞧着面前清冷的小郎君,脸皮都有些发烫了:“郎君,我记得老太公也说过类似的话。”
少年当即黑了脸:“去去去,什么老太公!”这不是说面前的人像自己祖公嘛。
少女这会早把自家郎君扔到后脑勺去了,只盯着慕怀清瞧:“奴家逐月,还不知道郎君姓名?”
突然自家郎君伸手把她推到一旁,气得她一跺脚:“做什么!”
少年将手搭在慕怀清肩上:“在下霍澄,表字明澈,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慕怀清僵着脊背扯下他的手,退后一步行了一礼:“在下姓慕,名怀清,字无晦。”
这回轮到霍澄僵住了,他看了看对方额头上的一圈细布,尴尬收回手去:“原来是你啊?怎么跟知行说的不太一样。”
赵言礼,字知行,是赵季青长子,常在书院读书,慕怀清见到他的次数并不多,但见过的那几回,都受了他不少恶语和冷眼。这会儿慕怀清听见霍澄叫赵言礼的字,只能猜出他们关系应该不错。
外人怎么说慕怀清心里清楚,赵家人什么态度她也清楚,既然这霍澄是赵知行的好友,自己便不打算过多纠缠,告了个辞后一路往回走去。
岂料霍澄又追了上来:“哎,等等!”
“霍兄还有何事?”
霍澄追到慕怀清边上:“刚好我也去赵家,来的路上不巧被偷了银钱而已。”
逐月在一旁问道:“郎君,你既是赵知州的儿子,为何姓慕?”
这丫头素来大大咧咧,霍澄听她问起,自个儿先支起了耳朵。
慕怀清道:“在下自小随先母的姓,不敢轻易更改。”
霍澄若有所思点点头。
赵知行对慕怀清厌恶得很,说这人身份不清不楚的,还死皮赖脸扒在赵家不肯走,对身边人毫不掩饰自己瞧不起慕怀清的态度。他听赵知行说得多了,自然也被勾起了兴趣。
每月十日为一旬,书院一旬过后放一日假,是为常假。霍澄今天刚从书院放假回来,就听说前几天赵家小娘子把慕怀清的头给磕破了,这事怎么看也是赵家小娘子的错。
他想凑个热闹,这不,就上赵府来了,没想到钱袋被偷,正好撞见这半个月来挂在晋州百姓嘴上的人物。
跟着慕怀清刚进后院,一个黑影飞射过来,霍澄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躲,却见慕怀清抬腿接住。
黑影上下颠了几个来回,又飞回去,霍澄这才看清是鞠球。
天气转暖,这等好时节,倒是有不少人喜欢蹴鞠。
孩子们笑嘻嘻要闹,却见慕怀清身边跟着个富贵郎君,招呼都不敢打了。
慕怀清主动同他们招手,年纪最大的那个才笑着应了一声:“慕哥哥来踢吗?”
“不了,你们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