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太聪明,总得考虑是顺着他好,还是纠正的好。
韩非既然要肇儿给束脩,正经的拜师,那便是打算认真教他了。
日次,般般认认真真的准备了十条肉干,拿红绳捆成一束,其余金饼与地契分别装妥,装地契的盒子轻便,让他自己提着,其余的都交给寺人与奶娘拿着。
弄好后,一大早将肇儿喊了起来,伺候着他更衣梳洗用早膳,拍拍他的小脸,般般道,“去找你的先生吧,千万要礼遇先生哦,他不远万里从韩国来到秦国教导你,孤身一人的,也只跟你亲了。”
肇儿慢吞吞的眨眨眼,理解了好一会儿,用力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阿母,拜拜!”
‘拜拜’这个词是肇儿学她的,嬴政偶尔也会故意这般,听他们父子俩说拜拜,违和的可爱。
还没走稳当,他就想着跑,脑袋上黑而浓密的丱发一摆一摆的。
结果走的时候有多快乐,晌午回来的时候哭的便有多惨。
一问,般般才知道是韩非上去便教导他一些疑难的,也不给他解释,他回答不出来,更听不懂,每每此时,韩非便拿他骂别人的话评价回去,简短的蠢货二字,一上午说了十多次,深深地打击到了小太子的心。
嬴政听说此事,笑着将萘果抛掷空中又接住,指着他道,“杀一杀他的嚣张气焰也好,你舍不得训他。”他更不能训了,蠢货这个词便是从当爹这里听来的,他自己都这样,不以身作则孩子怎会信服。
般般踢了一下他的脚,扭头哄孩子,“那午后便不去了,可好?”
肇儿抽抽搭搭的,稍有犹豫,不情不愿的没吭声。
“有何不会的?来问阿父。”嬴政拎起儿子的衣领,一手将他提到自己跟前。
肇儿倒是问了,张口说了囫囵吞枣的一长句,那话宛若浆糊念连在一起,说的多了嘴巴还流口水。
嬴政:“……”默默放下孩子,拿了帕子擦手。
“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般般迟疑。
嬴政:“…没有。”
所以这孩子不爱说长句子有原因,说些简短的能精准发音,稍长些他的嘴巴就跟失控了一样。
肇儿生气了,“啊啊啊!”
“自己的嘴巴不中用,就莫要与旁人生气。”嬴政瞥他一眼,旋即思索着,“是到相看伴读的时候了。”
秦国太子一岁半就开始找太傅,预备念书,这在哪里都是耸人听闻的事情,列国间的君王知晓了这事,唯有撇嘴辱骂的份儿:你装什么呢!!
你儿子能有这么聪明?
般般悻悻然,“还好羹儿已经大了,否则要他来做伴读,我都担心他带坏肇儿。”
关于人选,嬴政思虑了一晚上,第二日点了一个人,蒙焕。
蒙焕是蒙恬长子,今年四岁。
般般撇嘴:“我看表兄偏爱蒙家人,尤其是蒙恬。”
“蒙恬有哪里不好?”嬴政反问。
“……”般般嘴硬,“我如何知晓。”她仔细想了一圈,确实只有蒙恬的长子最合适,便也释然了,“那就他吧。”
说着,她忽然想起来一个人,“表兄,姬昊先生的儿子如今也大了吧?”
嬴政颔首,“他名为姬无石,今年得有十六了。”
“他可曾婚配?昔年他的满月宴我们还去过呢。”
“你要为他做媒?”
“那倒也不是,只是想着他是姬昊先生的孩儿,约莫也有些才华,蹉跎在大秦也有些可惜了。”
嬴政沉默片刻,宽慰道,“我早已派人观察他了,若是个得用的,不会埋没了他。”
察觉到表兄言辞里那奇怪的停顿,般般生出些细微的疑惑来,“怎地了?”
嬴政叹了口气,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吕不韦被罢免后,姬无石的抗议声最高,吕不韦于他与薛氏有恩,早年认他为义父……”
简短的几句话,般般参透了他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
“可是,当年是先王与表兄让吕不韦厚待他们的,否则吕不韦怎么会管这档子闲事?他好赖不分么?”
吕不韦是有些才华的,姬无石未必没有被他折服的原因在。
“不杀他,已是看在已故的姬昊先生的面子上,蜀地有些风声,说吕不韦并非是真的服毒自尽,而是我赐酒毒死的他,姬无石大抵是信了。”
再加上姬昊的死,本就是为保护王后的母家,无论怎么讲,都是嬴政与般般对不起姬昊一家。
亲爹为了秦王与王后死了,认得义父更是如此。
般般听这些话就不舒坦,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半晌后,她难过道,“是赵国的错。”
第98章 若死了 “死了也会留在你身边。”……
姬无石之事最终也没有说出个准确的解决办法。
秋日过去,入了冬。
般般今年的生辰得以大办,相较于去年还略显生涩的舞台剧,今年的花样便多了,伶人们唱故事的本领趋近于娴熟,剧目一连唱了四折。
土豆的收成不错,冬日里严寒,每家每户都可到六疾馆领一包烤土豆。冬雪飘零,街边有许多的庶民颠着掌心的烤土豆,连皮也不剥咬着便吃。
民众们才知晓这些土豆是秦王命人栽种的,王后亲自吩咐分给他们食用。
如何不能算作是与民同乐呢?
大家也都肯真心的祝愿王后生辰长岁。
过了生辰,到了年下阖宫上下忙碌起来,般般没什么空闲时间搭理肇儿,他跟韩非的感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正是在喜庆的时候,外头传来消息,赵王薨世,太子迁即位,立‘娼后’赵后为王太后,用郭开为相。
“赵偃就这样死了。”般般轻轻搓着烤栗子,剥开后丢进嘴巴里咬着吃。
在她的意识里,想这些历史有留名的大人物要么死的轰轰烈烈,要么活的鲜花着锦,然而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她才发觉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先太子赵佑在赵偃即位后,到秦国为质,回到赵国后虽被册为春平君却不得重用,赵偃一直忌惮提防他。”嬴政将剥好的软栗子放在碟中,推到表妹的跟前,“赵迁即位后,将赵佑再次提爵,册其为春平侯,赵太后与赵佑无仇,想必是打算重用他了。”
“春平君与春平侯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吧?”般般疑惑,起码在秦国,君与侯其实是平级的,它们一个是周天子还在时用的,一个是周天子灭亡之后新兴的称呼。
“微妙便微妙在这里。”嬴政取了帕子轻轻擦手,“还吃么?”他问。
“我不吃了,你再剥些待会儿给肇儿吃。”
嬴政依言继续剥烤栗子,耐心的为她解释这份微妙的不同,“侯乃周朝的五等爵位中的第二等,例如,公、侯、伯、子、男。”
“周天子初期分封诸侯,齐国、晋国、鲁国等多位君主都是侯爵。”
“大秦的前代君王亦是从侯与公做起的。”
般般说我知道了,“噢,侯爵是拥有独立自主权和统治权的诸侯国国君,他们有自己的领土、军队和官僚体系。”
“君位不过是拥有封地的一种荣耀称呼而已。”说着她惊奇无比,“莫不是赵迁打算给春平侯实权?!”
嬴政轻轻颔首,“或许吧,侯在这些年早已不被启用,君位取代侯位,列国也是从侯位发家的,自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兄弟们走上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般般故意冲他那边小声吐槽,“早已?大秦也有过文信侯和长信侯。”难怪嫪毐谋反时,表兄会特意下诏令吕不韦带兵平反,他还真有自己的兵。
“……啧。”嬴政干脆捏住她的嘴唇,示意她闭上嘴巴。
她左右挣扎脱,抱住他的手,“那赵迁如此行事,可会妨碍到尉缭与表兄的大事?”
“能不能做成此事是他该操心的,不是我。”嬴政拍干净手,喟叹一声起身,扭头看向窗外:“下雪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肇儿的叫声,天色不早了正是他回来的时间。
一同用了晚膳,一家三口在院里堆雪人。
肇儿还小,不曾见过雪人,被穿的厚墩墩的走路都费劲,那雪人比他高一倍不止,腰上插着两柄木剑,眼睛用黑黢黢的炭块镶嵌,他抬头看,雪人仿佛也正俯盯着他。
——“肇儿!”
般般忽的从雪人后面探头出来大喊。
肇儿小身子吓得一哆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当即哇哇大哭。
罪魁祸首无良哈哈大笑,扶着雪人直不起腰。
嬴政蹲在儿子身边,“哭什么?胆子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