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的尸身被安葬这日,般般远远地站在城楼上望了一眼。
以她的立场,她气愤此人要杀她的夫君。
不过,许她是后来者的缘故,她的愤怒多了一分复杂。
在律法森严的秦国,若非遇到刺杀之事,秦兵都不敢随意踏入殿内,否则是杀头大罪,荆轲身为一介再普通不过的剑士,却因对天下人的怜悯生出这样的勇气。
不过,历史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驻。
几日后,燕使送来了姬丹的人头。
嬴政怕吓到般般,没让她看,他自己一个人倒是跟姬丹的人头呆了许久,也不知道在里面思考什么呢。
出来后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四岁那年,肇儿有我的风范,即日起便每日入朝听政吧。”
般般吓得不轻,“表兄,这真的不会累坏肇儿吗,他白日还要进课呢,况且他听不听得懂都是两回事。”
嬴政:“反正他听不懂也会举手问。”
般般:“……”你真了解你儿子。
第118章 秦王自夸 “嬴政沉默了。”
嬴肇举手提问的习惯是跟般般学的,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搞得般般不敢在他跟前表露出什么陋习,以身作则。
近日嬴政格外稀罕自己这个好大儿,走哪儿都爱带着他。
般般原本还担忧他小小年纪第一次杀人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结果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
他每日能吃能喝,跟蒙恬练武,又被韩非训斥了一通当日的冲动,晨起还能兴冲冲的跑去咸阳殿听早朝。
如此这般持续了六七日,般般以防万一,寻了个时机与他谈心。
嬴肇听明白阿母所忧虑的,认认真真的摇头,“阿母,当日阿父在殿上好厉害,荆轲都碰不到他的头发丝,我也想成为阿父那样的人,可惜我还小,能杀得了秦舞阳也不过是出其不备,他本就是个胆小的。”
“我想变得厉害,保护阿母和小妹妹。”
“当时我的确害怕,害怕便害怕在他当真伤了阿父、惊了阿母,让小妹妹难受,我们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你这孩子…”般般轻柔的抚摸他的小脸,“那你累不累呀?你阿父让你每日上朝,你可能吃得消?”
“有许多我都听不懂,”嬴肇诚实的很,“不过那些先生们都愿意释义。”最重要的便是刚去的那几日他听也听不过来,听不懂就开始被迫犯困。
嬴政坐在高台上,无不嘲讽:“太子实在不懂,便回昭阳宫睡觉去吧。”
嬴肇岂能听得了这话?
偏生人是个哭包,抹着眼泪倔强地板着一张包子脸,拳头捏的梆硬,虎视眈眈的站在殿下。
这把韩非心疼的不行,特意请示了嬴政之后挨着他站,时时与他释义。
下朝后,嬴政时不时便会阴阳韩非,说他真是好夫子,尽心尽力侍奉太子。
每每此时,韩非就会露出一种类似于爽到了的表情,然后更加用心的侍奉太子。
说完此事,嬴肇道,“阿父说韩非先生不懂君王心术,是个耿直的蠢蛋,这句我懂是什么意思,阿父是故意这样说的,韩非先生便会为了报复、存心想让阿父不高兴,每天认真教我东西。”
“你也门儿清啊?”般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嬴肇捂嘴鸡贼的偷笑。
很快般般的预产期来临,有了头一次的经验,她不再那么的紧张与害怕,倒是嬴政闷头不吭声守在门口,他不避讳嬴肇,带着他一同。
在他的概念里,妹妹长大后会出来,但具体怎么出来他不清楚。
产房除了产婆时不时的叮嘱声之外,没有一声是来自表妹的。
这让嬴政心急如焚,他一刻钟都等不得,下令让秦驹看着太子,自己闯了进去。
也是恰好,他刚进去孩子就出来了,此番般般倒是没有累昏倒,靠在床榻上愣愣的看着门口的他。
产婆与宫奴们有先前的经验,不至于吓得叫出声,仍心惊肉跳的不大适应。
只见他什么也不顾,率先拿了软布为她擦汗,神色凝重:“表妹辛苦了。”
她稍稍张开手臂,他立即俯身拥住她。
楚国公主芈忱柯也在,见状惊的频频冲那边瞧,古往今来进产房的男子一根手指数得过来,她在蜀地为女子接生过,若非遇到难产大出血要交代遗言,男子轻易不会到产房去。
说是什么会妨克家族命运,招来脏东西。
芈忱柯骂骂咧咧,就你家那仨瓜俩枣的,到底有什么会被妨克到?
第二个孩儿果真是一位公主。
不久之后,公主被册为昭武公主、名嬴玄戈的诏令传遍大秦。
玄戈为紫薇垣护卫星,主征伐,在星象中代表着军事威权,此名既能承袭秦人尚武的习性,又多少沾了些被突破的局限性。
玄戈,读来似歌,实则为戈。
歌是秦国主推的音律,戈则是秦国将士的武器长戈。
刚柔并济。
是夜,般般轻轻的摸了摸小公主的面颊,“嬴玄戈,既与星象有关联,小字便叫做星枢吧。”
“星枢妹妹,”嬴肇趴在床边恋恋不舍的瞧着襁褓里的妹妹,看了看阿父,又看阿母,“为何我没有小字?”
“……”
“……”
好像还真是。
夫妻俩都有点噎住,般般想了想,“你阿父也没有字……说起来大秦的男子仿若都不曾取字,这是为何?”
反倒是有讲究的女子,有些会取个小字。
嬴政也不含糊,娓娓道来,“若想知晓这个,须得先明白何为字,字有何意义,又有什么作用。”
“字是由周代兴起,简单来说,周人讲究礼义廉耻,其中的礼便包括了字,寻常男子出门在外直呼其名被认为不礼,因此及冠后的男子们会另行取字,供除却家人之外的人称呼。”
“为何叫个名就是不礼?”嬴肇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嬴政难得无言了两息。
般般估摸着他在心里骂周人了,他是最不屑周朝信奉和遵守的东西的。
“长此以往,字便被冠上了宗法性,男子行冠礼取字后,便有了参与贵族政治的身份,可以获得宗族内部的权利与义务。”
他语重心长,缓缓道,“一个人的姓氏代表父系与母系,此为血缘,而字则成了出入江湖与权贵场所的交往所用。”
“此有何弊端,你可明白?”他问嬴肇。
嬴肇思索片刻,迟疑道,“这样一来,大家岂不是只为了自己的家族与宗族做事,只效忠于自己身后的宗族?”
嬴政赞许道:“是,在战乱时代,宗族与家族不重要,可国不保,家何在?”
“有些宗族甚至相信国可以灭,宗族犹在,改朝换代而已,仍可以继续示好新君。”
“作为一国掌权者,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不忠不义之辈?”
“墙头草啊。”般般吐槽,“为了自保,当然是风往哪儿吹便往哪儿倒,他们的心里是宗族优于国家。”
“的确如此。”嬴政面对的是两双大眼睛,莫名有些逗乐他,“商君变法核心目的之一,便是打破旧的宗族势力,将每一个国民都变成直接面向君王的编户齐民,因此大秦有了严密的户籍制度与连坐法。”
“大秦子民的首要身份,是秦王的士与民,而非某个宗族的成员,”
“慢慢的,象征着宗族成人礼的取字仪式失去了执行的意义。甚至因为大秦军功爵制下的人人平等,什么贵族血统、权贵世家都没有了优先性,人们的价值由他的军功以及耕织来体现,不需要用字来彰显所谓的宗族,逐渐也没什么人取字了。”
嬴政嗤笑一声:“我秦国崇尚极简的实用主义,像字这样对富国强兵没有贡献的事物当然会被摒弃,这些都是糟粕,只是礼仪的装饰品,我们以军功装点门面,要字有何用啊?”
嬴肇恍然,兴冲冲道,“那我也不要字了!”
他皱了皱鼻子,又说,“为何妹妹要取字?阿母也有小字,是女子都有小字吗?”
“这是因为字演变至今,在女子身上产生了意义上的变化。”嬴政温和道,“女子的小字,是供家人、夫君呼唤的,不容外人知晓,甚至有许多穷苦的女子只有自己取的字,没有正式的名。”
这在民间十分明显,许多女子都是单一个字,不知道到底是字还是名,且没什么实际的含义,供人称呼罢了。
嬴肇愣了愣,不可置信:“这便是史书上绝大多数女子没有名字,只有姓或者氏被留下来的原因吗?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