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鲁氏是表兄为我请的女太傅,她学识渊博,是个很温柔的女先生,我要到景阴殿进课了,同窗都是大王的公主们……”
姬修指着竹简上的不同,颇为感慨,“瞧着有些字,是太子写的。”
“我瞧瞧。”庞氏招手。
姬修当真递过去,与她一同看。
庞氏已经老眼昏花,看不大清字,眯着眼睛端详了许久,赞许点头,“是,是,政儿的字好看些,般般念书多久了,怎地写字还是四不像,这可不成啊。”
朱氏心说还不知道你到底看没看清呢,面上笑着为女儿辩驳,“阿母,般般还小呢。”
姬修却说,“已经不小了,是要认真起来。”
转而继续读信:
“我交了一位朋友,她是阳曼公主,今年十五了,许是这两年便要许婚,不知晓我们还能待在一处多久,倘若她外嫁她国,只怕是这辈子再难相见。”
听到这里,朱氏略有伤感,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我想阿父、阿母和大母了,最近两日总是梦见你们、梦见邯郸的朱巷,我想吃阿母厨房里的肉羹,咸阳宫的厨子手艺很好,可都没有阿母的味道;我还想骑在阿父的脖子上去巡铺,阿父的肩膀宽伟,从不会让我掉下来;大母会搂住我,偷偷喂我吃好吃的,给我金钗玉簪。”
“我还想从云,不知晓我不在,你们会不会把从云打发出府,她是个很好的姐姐。”
从云在一旁听着,呜呜咽咽的哭出声,不断使衣袖擦眼睛,“小娘,从云也想您了。”
这一哭,众人都有些绷不住,姬修抹了一把眼睛,“好啦,哭什么呢你们?后面还有喜事。”
从云抽噎着问,“还有什么喜事,难不成小娘说了何时回来?”
姬修闻言忽的沉重,“回来是不可能回来了。”他摇了摇头念,“还有一件事情,表兄说以后要娶我为妻,等我长大了便是表兄的妻子。”
庞氏露了笑意,指着竹简,“我说什么来着?”
朱氏为女儿高兴,但也参杂着几分忧愁,“秦王膝下子嗣不丰,也不过是太子与公子成蛟而已,月姬如今是王后,论嫡论长,太子都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当王后是风光,谁又能知晓背地里的苦楚。”
姬修不纳妾是他提亲前,便答应了朱氏自己绝不会有二心,他又不是当官的,不纳妾也并不太打眼。
一国之王怎么可能不纳妃呢。
般般心性纯然,只怕要吃苦了。
姬修往后读,惊喜的发现后面有太子的添笔,“政儿也写了两笔。”
“舅母临蓐在即,本不当促,然事急难缓,不得不早发耳。孤已遣人迁姬昊先生入秦,欲遣使迎舅氏舅母亦至,未审尊意若何?”
庞氏闻言脸色微凝,“这……”她想的是等朱氏生产过后,办了满月再赴秦。
姬修神情凝重,轻轻抚摸朱氏高耸的肚皮,“太子所言极是,是要早些出发,再晚些恐生变故。”
嬴政并没有直接道明缘由,但在场之人皆听得懂。
秦赵事态紧张,赵王身子愈发不好,但凡出意外,太子赵佑继位,还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与其弟赵偃不分彼此,穿一条裤子长大。
正当此时,有小厮进门禀报,“家主,姬昊先生登门拜访。”
——“快,快迎进来。”
不多时,姬昊出现在众人跟前,互相见了礼后,他直言不讳,“太子已遣人来接在下,近来几日准备离赵之事繁忙,昨夜与夫人商谈许久,想着不如我们一同离赵呢?”
“今日便走么?”姬修一愣。
“三日之内。”姬昊沉吟片刻,“依我愚见,一年之内秦军定会再次发兵攻赵。”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脸色骤变,朱氏彷徨不已。
“具体时间说不好,秦王子楚初继位,迫不及待要做一番事业,又有相邦吕不韦辅佐出谋划策,这只会快不会慢!”
“或许下月,或许下下月,甚至更快。”
说完,姬昊瞥见姬修手里的竹简,竹简背部秦标若隐若现,他紧紧皱着的眉头略略舒展,试探性问,“太子的信?”
庞氏忙说,“政儿要我们尽早入秦。”
姬昊慨叹,“既然如此,我推测的只怕是真的了,太子日日出入咸阳宫,秦赵两国的局势他只怕是心知肚明。”
庞氏与姬修合计了一眼,定下了主意,“那便走吧,姬家事务繁杂,要准备两日。”
姬昊感到欣慰,“善。”表示愿意等他们两日。
天气愈发炎热,踏雪轩用了冰,只是不曾全天都用着,般般还未长成,怕伤了身子。
嬴政跟她一同纳凉。
膳坊的制了冰碗,据说是按姬小娘的说法做的,十分新鲜,西六宫不少宫妃听说,也要来了吃。
秦驹打开食盒,将其取出来。
“我等的太久了。”般般迫不及待,探头探脑的紧。
“这是什么?”嬴政微皱眉头。
只见瓷碗中高高堆起一座小山,浓稠的牛奶质地浇其上,杏子、桃子切丁堆叠在小山周遭绕了个圈。
他拿起勺子轻舀,勺子竟然一下子虚飘飘的扎进小山里,像挖雪一般。舀起一勺细看,浓稠的牛奶滴落,那‘小山’的确虚飘飘,却含着冰碴子。
“我还没取名字呢。”般般如获珍宝,十分积极的为他解说,“牛奶我让膳夫挤了兑上桃汁搅拌均匀,放在冰中冷却。”
“下面这些是都是冰块制成的,就像刨木头那样,把它们刨成这样的细沙状,入口即化,清热解暑!”
嬴政感到好笑,“于吃食上,你总有这样那样的天分。”听说她近来总有许多鬼点子要膳坊的人帮她。
他尝了一口,说,“不若取名为酥山。”
酥酥脆脆无重量的小山。
般般拍手称好,“这个好,就叫酥山了!”
没两天,酥山便传遍了咸阳宫,甚至连宫外也有它的名头,贵人王族都在吃的东西,很快席卷起一阵热潮。
不过嬴政不许表妹多吃,担心她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表兄,你上次说的纸做的如何了呀?”睡前,般般不忘记问这个自己最近最关心的问题。
“打浆晒干塑性的纸清脆,软而虚,毫无韧性,无法做到在其上书写文字。”嬴政摇了摇头。
般般一听这话急了,“啊?”
不过还不等她试着说些什么,嬴政又道,“许是用材出了什么问题,有韧性的东西还有很多,布帛、麻、竹子、植物根茎等,再一一试过看看会如何。”
“但是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嬴政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五颜六色的,如何能写的美观?私下当做写写画画的工具也便罢了。”
可是她前世用的纸都是雪白雪白的呢。
般般托腮思考,唉声叹气。
“你叹什么气?”
“我要再想想,表兄别打扰我!”
好好好,他不说了,自己看自己的书。
过了会儿她不甘心,“衣裳可以染色,纸也可以吧?”
嬴政问:“你想染什么颜色?”
“白色啊,”她跑去桌案前将墨条拿出来给他看,“墨条是黑色的,白色的纸写字岂不是黑白分明,易于辨认。”
嬴政顺着她,“好,听你的。”纸到底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两人说着话,秦驹忽的踱步进来,附耳在嬴政身侧说了些什么。
他听完脸色大变,手中的书简当即滚落,“你说什么?!”他‘腾’的一下猛然起身,死死的盯着秦驹。
般般迷茫,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秦驹跪下以首俯地前,朝般般投去了一眼。
她登时有股不好的预感,“什么啊?”赶紧跑到嬴政跟前,“表兄?怎么了?”
第21章 太子醉宿未起 “表兄你说句话呀!”……
表兄不说话,般般吓得腿软,一味地推搡他,“表兄,你说话呀。”
许是她的推搡起了效,又许是她若隐若现被吓出来的哭腔让他回归现实,嬴政握住她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嗓音放得格外轻,“般般,先生死了。”
她募然呆滞,“什——”
他的眼尾泛起一抹幽幽然的红,与身后的夕阳融为一体,叫她分不清到底哪一处更红。
“先生与舅父一家离开赵国的路上遇到了截杀。”
这话无异于五雷轰顶,般般的天要塌了,整个人开始颤抖,她控制不住想起自己跟随表兄离开邯郸时遇到的围杀。
一场暴雨将至,咸阳城门大开,姬家一家坐着马车仓惶的进来。迎面便瞧见了太子仪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