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厨房倒是变着法在做吃食。有几道又甚合我胃口,于是用得多了些。”楚泠细细说来,原本是想让云绯不必为她担心。
可云绯听了这话后,面上一瞬流露出心虚之色,赶忙握住楚泠的手腕。
“走了阿泠。我听说今晚还有焰火会,咱们先去用个饭,再沿着河逛一逛,约莫正好赶上时辰。”
在多年的伙伴面前,楚泠总是感到放松,便任由她拉着自己,上了马车。
今日,渌水旁果然更加热闹,连小贩都比平日要多上几倍。人们衣着光鲜,喜气洋洋,手里或捏着糖人,或提着纸灯,远远望去,一片片的橙红色,很是喜人。
楚泠亦买了只糖人,握在手中,一边逛,一边吃。
二人游览着,从渌水上的桥走到另一头,忽被人叫住:“二位这般雅兴?”
竟又是姒绿。
如今再见,她身上原本百越的影子已经消失殆尽,已经像是一位从小便出生于梁国的女郎。看见楚泠,她下意识地去寻找周围是否有太傅身影。
待想起今晚有宫宴,太傅应当同费国公一样在宫中,姒绿放心了。
她倨傲地笑了笑,不经意间转动手腕上盈盈如兜着一汪水的玉镯子:“当真是好久不见了。看来,我与二位姐姐想的一样,忙里偷闲来这边走走,也看看梁国人如何过中秋佳节。”
“阿泠姐姐。”姒绿的敌意一向都朝着楚泠来,“昨日我似乎听费国公说了一句,萧国公正在为太傅大人议亲?”
云绯一怔。而楚泠面色依然淡然,不接她的话,反问道:“姒绿,你如今消息这般灵通么?”
“如今我长久陪在费国公身边,自该如此。”姒绿哼笑了一声,“我听闻,阿绯姐姐在兵部尚书府中,也很受俞公子的喜欢。”
“只是阿泠姐姐恐怕没有我与阿绯这般好运,若太傅大人真的娶亲,阿泠姐姐这般无名无分,将如何自处?”
她的嘲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尽是刻薄。
云绯一下便急了,正欲为楚泠出头,楚泠的右手却挡了一下。
“姒绿,当朝太傅的私事,也是你能妄议的么?”
姒绿见她非但没有半点伤心神色,甚至比先前更为淡然,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皱了皱眉。
“若我没有记错,梁国有律令,当街妄议朝臣者,杖五。”楚泠这些日子经常在萧琮的书房,他办公务,她看些闲书,故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她粲然一笑:“也不算多,是不是?”
事实上,梁国虽然有此条律法,但因为人多口杂,大多处于民不报官不究的状态,官府有太多事情要忙,怎还管的上这起子闲杂事。
可若真被人有心记住,前往官府举报,有一二证人,罪名还是可以成立的。
姒绿面色变了变,她这些日子被费国公宠着,自然在梁国横行霸道,未将其他官员看在眼里,也不知原来梁国还有这样的律令。
“你疯了!”姒绿道,“我不过是关心太傅大人和你的事情,难不成你还要官府来杖责我不成?”
楚泠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姒绿,你的关心我实在当不起。未免又故意陷害我,想引我一时冲动逃离。”
姒绿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件事也知晓,往后退了半步。
楚泠依然盯着她。姒绿却胆怯了,不知为何,面前的明明也是百越来的贡女,她却觉得楚泠如今的神情偶尔会和太傅有些像。
可太傅位极人臣,楚泠又是什么东西!
姒绿心中极不服气,正欲再开口:“楚泠!你……”,肩膀却猛然被一人按住。
忽有人闯入他们对话,楚泠看过去,只见是一身量粗壮的婆子,面上堆着横肉,看上去凶巴巴,竟叫人不敢直视。
而姒绿看见那婆子的脸,显然萎靡惶恐起来:“袁婆婆。”
她意识到什么,更为惶恐地朝身后看去,果然见一身华服的中年夫人面色冷淡威严,朝这边缓步走来。
姒绿不得不行礼:“见过夫人。”
楚泠和云绯交换了一个眼神,意识到这便是费国公的正牌夫人,同样下拜。
“都起来。”费夫人扫了她们一眼。
她这些日子早见姒绿不爽,仗着年轻貌美成日勾着自己丈夫,便一早让人盯着她。
今日总算见她露出马脚,面上八风不动,心中却暗暗爽快。
“事情经过我大约已经知晓,姒绿,我且问你,当朝太傅的私事,岂容你妄议?若今日这事真的传出去,你作为费府的人,可只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费夫人年纪见长,已呈现老态,可一番话却让人透不过气。
姒绿更为胆怯,也顾不上楚泠和云绯还在旁边,口中一叠声地念着求夫人宽恕。
“五杖可免,但家法,免不了。姒绿,赶紧跟我回去。”
费夫人不愿与这小蹄子多说,冷冷地吩咐完,一旁的婆子立马压住了姒绿的肩膀,像在压一只小鸡崽似的,让她动弹不得。
那婆子看见姒绿手上的玉镯子,冷笑了一声:“姒绿,你的身份,戴这样的东西招摇,岂非逾矩?”
费夫人冷眼看过,示意婆子强行将那镯子摘下来。
婆子会意,竟这般生拉硬扯下来,痛的姒绿不住哀嚎,手上顿时红了一大片,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临走时,费夫人顾着礼数,还对楚泠和云绯略略点头。她见这两位贡女,只觉得是同姒绿一样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视线停留在楚泠面上,却倏忽一怔,好似看见什么年轻时的故人。
这念头来得太快,但过于荒唐。一个百越来的小小贡女,怎可能与京城的贵胄们攀上什么关系,故而不再多言,走了。
见几人走远,云绯和楚泠都松了一口气。
云绯悄声对楚泠道:“姒绿被抬了费国公的通房,这些日子神气得不行,连我都略有耳闻。”
“不过,看上去费夫人对她不满已久。”云绯想起刚刚强撸镯子的一幕,还有些胆寒。
“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泠心不在焉地回答。
刚刚费夫人看她的那一眼,顿住了,竟流露出惊诧。
楚泠心中不免再次想起萧琮叮嘱自己的事情,道:“我们继续逛吧。”
但很快觉得饿,二人便寻了一处小酒楼。
原本她们想去中和楼,可中秋佳节,楼中早早便预定满了,又因着被姒绿打搅,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
倒也乐得清闲,躲避人群,随意走进家无人问津的酒楼约了个包厢,一边眺望渌水夜景,一边用食。
楚泠很敏锐,早察觉到今日云绯的不同来,不禁问道:“阿绯,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云绯本来是想说书信的事,可眼下知晓了太傅将议亲,又将先前那桩事抛诸脑后了。
她很关切:“阿泠,若太傅真的议亲,你当如何?”
刚才看见费夫人对姒绿的态度,毫不犹豫便能动家法惩罚,连费国公也护不住,这就是正室夫人与通房的区别。怎能不让云绯担忧。
“那,我便离开呀。”楚泠轻轻笑了笑。
“可是你该如何走?”云绯探了探身子,“太傅在京中尽是下属与耳目,若他寻你,你怕是无法离开的。”
“届时总会有办法的。”楚泠其实也没想好,“何况待他的夫人进门,平日盯着我的人总该分散些。”
“何况,其实如今对我的管束已经没有那么严格,否则今日,我也无法同你一道出来游玩。”
云绯也想不明白能有什么办法,最后道:“若阿泠你想好了,到时俞公子那边,我去求一求,没准……”
“不。”楚泠却很干脆,“这件事,一定会连累旁人。你与俞公子如今感情亲密,不必涉险。”
“什么感情亲密……”云绯的脸止不住地红了,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去了夜色中波光粼粼的水面。
只是这一看,她怔住了,面色十分复杂。
楚泠亦低头看去,正看见两人。一人竟还穿着祭拜那件层层叠叠的冠服,气度高华,只是今日或许是被红灯与节日氛围浸染,少了些冰冷。
亦像更能融入人间灯火,软红十丈中。
而他的对面,正立着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
楚泠认得,正是萧琮那位远房表妹,先前在俞夫人生辰宴上见过的。
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楚泠也能看出那女郎面颊上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