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以为,约莫便是以皇子自居,对梁国,对陛下说了不敬的话,否则还能有其他的什么?
“这个我的确不知晓。”乔玉梨面皮涨红。
萧夫人终究心疼她,便开口劝道:“玉梨也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乔玉梨看着他手中的茶杯,有些不甘:“我身为女子都饮了酒,表哥却只饮茶,是不是玉梨哪里做的不好,惹表哥不高兴了?”
这般劝酒,听得身旁人均是一怔。
哪怕是在宫宴,太傅若不愿饮酒,就连皇帝也不会逼他。
萧琮嗤笑,扫了乔玉梨一眼,视线又在萧国公和萧夫人面上逡巡。
萧老夫人看着这暗潮涌动,有些不甚明白,她只关切自己很喜欢的孙媳并未出现,开口问道:“琮儿,为何不让阿泠坐过来?”
被点到名的楚泠脊背顿时一僵。
翠英还说老夫人的记忆持续不了多久,她原以为,老夫人可能已经忘记她这号人了。
萧琮温声:“祖母,阿泠在那儿。她和好友一起。”
萧老夫人看见楚泠,这才放下心来。
萧琮便顺势道:“内子不欲我多饮酒。勿怪。”
一时,桌案上宾客面色各异,唯有萧老夫人笑呵呵地称好。
乔玉梨面如菜色地坐下来,端了太久酒杯的右手微微颤抖。
俞景安低声对季衢轩道:“你不觉得太傅演得很起劲吗。”
季衢轩但笑不语。
随后大家都机灵地插科打诨,才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萧夫人亦拍了拍乔玉梨的手,温声安慰:“不过是为着照顾老夫人的情绪,别上心。老夫人想看见孙媳已经很久了,今日只是逢场作戏。”
“何况她病了这么些年,哪里分得清谁才是她的孙媳。”
乔玉梨扯出一个笑,生硬地点了点头。
云绯亦拽了拽楚泠的手:“太傅今日是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真的想娶你?”
“可是如果他对你不好,那嫁给他也没什么好的,阿泠你要想清楚。”
楚泠为她续上半杯果酿:“别担心。”
“可是如果他对你好,那嫁给他似乎也不错。”云绯咽下一大口香甜果酿,“毕竟那可是太傅,地位高,样貌好。”
“是吗。”楚泠打趣,“那俞公子好不好?”
云绯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险些跳起,嗔怪地道:“小点声呀!”
然后做贼心虚地看了俞景安一眼。
宴席在宾主尽欢中结束,大家停杯投箸,颇有些酒酣耳热。
乔玉梨正慢吞吞地跟着姨妈去送客,余光见身边婢子小棠回来,便看准时机偷偷走过去,问:“如何?”
“奴婢正巧问到另一个贡女,费国公身旁的姒绿和楚泠之前有积怨。”
“就连来梁国的路上,两人都还争过几句。”婢子环顾周围,又压下了声音,“据说是因为,姒绿一直妒忌楚泠。”
乔玉梨的视线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她忽然转了话头,对小棠道:“你去我的房间,把上回姑母送的东西拿出来。”
小棠面露惊诧:“可是姑娘,今日萧府人那么多,怕是……”
“慌什么。”乔玉梨对她勾勾手示意她靠近,“我们又不自己动手。”
随后,她压低声音,对小棠讲完自己的计划。小棠边听边点头,道:“那奴婢这就去办。”
“悄悄的。”乔玉梨叮嘱。
随后,她仿若无事地回到了姨妈身边。
萧琮作为晚辈,也来送客。楚泠自然还站在他身边。
乔玉梨感到怨恨,这个位置原本应当是自己站着,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这位置是太傅允准楚泠在这里的。
可若是今晚……她的计谋成功,太傅还能这般若无其事,毫无芥蒂地让楚姑娘站在他身边吗?
终于将客人送走,楚泠俨然有些累了。
萧琮约莫感受到她的疲倦,在她腰上扶了一把,虚虚地撑着她,好叫她可以将身体的些许重量压在他身上。
这动作在外人看来,便是一对有情人格外的亲近。
可是楚泠却不太习惯,这毕竟是在人前。于是瞪了萧琮一眼。
萧琮似乎轻笑了一声,轻轻的秋风拂过,那只手还是撤走了。
楚泠悄声问:“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还不急。”萧琮道,“有些事要料理。”
既然已经送走了外人,那余下的时间,他便要好好同父母说一下私事。
楚泠有些不解,萧琮已经淡声对萧国公开口:“今日带阿泠来,便是想让她见一见长辈。”
萧国公装了一整天的面色终于垮了下来。
他多少知晓萧琮今日此举的目的。外人看着,以为不过在老太太面前讨巧,他却清楚,这是萧琮向京中各贵胄介绍她的方式。
他绷着脸,声音也很紧:“回房说。”
萧琮握住楚泠的手腕,在她耳边道:“来。”
“别怕。”他哄道,“终有这一日的,是不是?我还在。”
并不算长的一段路,楚泠却感觉走了很久。
实在是因为无论是萧国公还是萧夫人,面色都过于凝重,一副很想制止儿子,却也知道如今根本无法再置喙,可还要搜肠刮肚地想出些正当理由的模样。
可萧琮一直拉着她的手,走在她身侧微微靠前的位置,又给人安定感。
四人便这般进入了堂内。
飞檐斗拱,红木器具,灯火通明,又显得煌煌。
照亮了萧琮平静的面色,还有萧国公与萧夫人难言的脸。
“你再说一遍。”是萧国公先开了口。
他坐在屋子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呈现庄严相,又像是在审问。
可萧琮根本就不怕他,依然淡淡道:“今日,我本意就是让阿泠先见一见长辈。”
“你当真要娶她,为妻?”萧国公太阳穴上青筋颤动。
萧夫人心疼丈夫,也心疼儿子,她本就是个有些软弱的妇人,见状插了句话:“你们慢慢说,好好说啊。”
楚泠想,其实萧琮一直在慢慢地,好好地说。他一直很淡然。
“是的。”萧琮回答,“儿要娶她为妻。”
“好,那我且问你。”萧国公只觉得头痛无比,原以为此事还可以再拖一拖,待到情形有了什么变化。可今晚,萧琮便跟他们图穷匕见,一副等不了的模样。
“她的身份地位,在京中等同微末。而你如今贵为一朝太傅,尽管我不愿承认,但的确权势显赫,一人之下。”萧国公说起这四个字时有些艰涩,这毕竟违背了他一贯的原则,还有萧家的家风。
“你也知晓,你所在这位置有多么凶险,可是她非但不能帮助你,很可能还会成为你身边的拖累。”
萧国公其实很想直接说一句不行。但或许是这些日子神经已经过于紧绷,让他终究疲累了。
也因为萧琮的态度其实一直都很明晰,他对这遭早有准备。
“父亲。”萧琮看向堂上双亲的脸,笑了,“我若说,我费尽心机获得如今权势地位,不过是因为想要娶她。父亲可以理解吗?”
萧国公猛然怔住。
就连楚泠也愣住,她讶异地看着萧琮的脸,见他除了笑之外,并无什么多余的表情。
实在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萧国公却仿若闻听天书,半晌后才喃喃道:“什么?”
“如父亲所听。”萧琮道。
萧国公本就对萧琮如今的作风大为不满,再听他竟然还是为了个女人偏执如此,更是不敢相信。
他的情绪亦激动起来:“萧琮,你居然还会做这等糊涂事!”
“你的意思是说,你如今这般专横行事,都只是为了这个女人?你便是因为这么荒唐的原因,便这么一意孤行,丢我们萧家的脸……”
“父亲。”这次,萧琮打断了他,语气锐利,“清流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这句话无疑挑战了萧国公的认知,挑战了他这么久接受到的渊源家学,更远超他理解范围之外。
“若我没有坚定扶保如今圣上,萧家的颓势将不可逆转。”
“父亲明明也知晓,难道不是吗?”
他这般发问有些锥心。对萧国公来说,恍若一记侮辱的耳光。
这么些年,他每每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却也在关键时刻,为着心中的道义而退让,尽可能保全萧家的美名。
可很多机会,错过便错过了,萧家总是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直到萧琮当年选择了七王爷。
见萧国公陷入沉默,萧夫人又开口。
她虽为世家大族的贵女,但终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关心的便是庶务,和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