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不错?”他一边舀着酸奶碗里的水果一边问。水果嚼了几口,滚到胃里,酸奶渣还留在嘴唇边缘。
林缦有轻微强迫症,想帮他擦掉,但她以什么身份呢,想了想还是主动将眼神挪开。
“嗯。”她回复他刚才的问题。
“床和贵妃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吧。”
嗯?林缦的睫毛动了动,她有了奇怪的联想,难道周贺南是为她着想才搬回来的,但这个念头很快被自己掐掉。她灌了一口咖啡,把球抛了回去:“你睡得也很好吧。”
“还行。”周贺南耸耸肩,“年纪大了,要习惯睡眠质量下降。”他将语气故意装成老头子。
“如果需要安眠药,我可以推荐。”就当是早餐的回礼。
周贺南忽然“咦”了一声,一只眼睛被眉骨边的肌肉牵扯起来:“你经常吃安眠药?”听语气,他好像不太相信。
“也没那么经常。”林缦着手收拾早饭的残渣。
“那也不会很少。”周贺南顺手把自己产生的垃圾推给她,“毕竟都能给我推荐了。”
林缦笑而不语,明明顺着这个话题可以啰嗦许多,比如为什么吃安眠药,一个原因说五分钟也能凑一个小时。
可年纪越大,林缦越能忍住心中裹脚布一样的连篇废话。
她扔掉垃圾,埋头在洗水池前洗杯子,黑色高领针织衫被阳光照着,有一层毛茸茸的羊毛在发光。静谧,但却是那种藏了许多秘密的沉重的静谧,而周贺南找不到可以触发秘密的开关。
他有点想念十几岁的林缦,伶牙俐齿,虽然常常故作大人般成熟,但经不住激,很容易就能逼出真心话。
“那天的事……对不起。”他在深夜犯错,在清晨道歉,中间隔了好几天。
林缦眨了两次眼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印象中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先做再说,错了再改,是不是像他这样出身的人都觉得人生会有一千个翻盘的机会。
说“没事”?好像太违心。
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是不是太矫情。
林缦下意识抿嘴,连洗杯子的速度都变慢了。
周贺南讨厌这种意味不明的沉默,他接上自己的话,继续说道:“是我喝多了,太冲动,但是——”
听到转折,林缦的背立马僵硬。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妈一起去伤害静姝,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水龙头已经关了,周贺南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像冰块一格一格掉落,撞在黑白相间的坚硬大理石上,刹那间碎成冰花冰柱,回忆遍地。
***
下课铃刚打完,数学老师正在抓人补作业,方静姝像往常一样迅速挤到了林缦的座位上。
林缦没长出一副人见人爱的模样,却继承了林爸爸那双不怒自危的眼睛,再加上她不爱说闲话只爱做题的功利个性,实在很难和普通同学打成一片。
方静姝完全是因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才误打误撞和林缦结成友谊。
“缦……”
“等一分钟,我把这道题做了。”年级级花的大热人选,在林缦这儿常常吃到闭门羹。
方静姝偷瞄了一眼她笔下的东西,哦,无聊奇怪的数学题,错一个小数点就是满盘皆输,怎么会有人这么热衷。
方静姝才不会管老师说的“差一分,就会有一整个操场的人超过你!”相比之下,她更爱听张小娴、三毛还有安妮宝贝,那些面包树上的女人、沉迷撒哈拉的灵魂、还有穿棉麻长裙的女孩都让人感到神往。
她今天甚至还照书上说的,光脚穿了跑鞋呢。уЪ
撑着脑袋度过漫长六十秒,身旁的林缦终于合上练习本。
“说吧,又看上杂志上哪件裙子了?”林缦板着脸,用夸张的表情完美掩盖住了真正的妒忌脸孔。
怎么可能不妒忌。当你还在为了一件新的Eland小熊裙沾沾自喜的时候,人家脱下校服,告诉你这叫Valentino,配上Chanel的新款鞋子会特别好看,你能心跳平稳吗?
林缦做好十足准备去接受方静姝新的安利。
“你看。”方静姝缓缓打开杂志,声音是猛然下降的直线。林缦快要怀疑她是不是搞来了月考卷子的答案,才会这么偷偷摸摸。
“缦缦,我要不要答应他啊。”情窦初开的少女趴倒在杂志上,她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口红彩页广告的反射。她是那么憧憬爱情,每晚睡前都在想象自己的真命天子,但情书到手,只差点头,她又害怕爱情会是洪水猛兽。
林缦在这件事上算得上过来人,拍了拍她的脑门以示安慰。
林缦将杂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第一眼,又用天王的歌词开头。
往下看,怎么这段话这么熟悉。
林缦下意识扫到最后落款。
周贺南。
那么讨厌语文的人,字却是出奇好看,三万块的书法课果然能收获奇效。
林缦尽一切可能去想些旁枝末节的东西,她心中说不上痛还是痒,密密麻麻,像针扎,但没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她“砰”地合上杂志,力度之大吓到了方静姝。
“轻点呀。”方静姝咬牙发起警告。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环顾一圈,确认没人注视才继续说道:“你不是给他补语文吗,你觉得他怎么样?”她整张小脸绷紧着,睫毛煽动得很快,好像在暗示林缦“夸他!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