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在唇齿散开,化为直面困难的勇气。
娘手中的屠刀再次向外举起。
靠近牛棚者,无论男女老幼,砍一个算一个。
阿奶掐着腰在远处骂,说我偷了家里的银子去买馒头。
族长封了出村的路。
夜色中,爹娘偷了村外小河边的船,要带我们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我的手在水面抚摸,就像在摸藕哥儿的脑袋。
我在心中跟他说:
姐姐会给你报仇的。
姐姐用不灭的灵魂起誓。
*
小乞丐是个有良心但是良心不多的小乞丐。
他卷走了我留下的伙食费。
好在吴叙白并没有被饿到。
他的书童找到了他。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床边跪着暴露他行踪的书童。
“呜呜呜,公子,奴才也没有想到这大公子会行此等残害兄弟之事。”书童在狡辩。
而他靠在软枕上闭目无生气。
烈日的温暖被支起的窗扇遮住。
医馆中,药味和病痛呻吟纠缠。
我搬了椅子,将窗柩支到最高处。
阳光晒到他苍白的脸上。
他下意识皱眉。
我能看到他在日光下莹莹发亮的脸颊绒毛。
我坐到他身边,问他:
“吴叙白,你有软肋吗?”
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眸子在日光下是琥珀色。
我像是在跟他说,又像是在告诉我自己:“有软肋,就没有任何退路。”
他朝我看来。
我看见了他的眼神。
黯淡、无光。
我还记得他笑着问我信不信他能金榜题名的话。
鼻子很酸很酸。
“你甘心吗?出生便被定义人生?”
他声音很淡:“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不甘心!”这是我心底的声音。
“我不甘心将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来书写!”
“凭什么!”
“命运可残我之身,但绝不能移我之志!”
“吴叙白,你难道不想看仇人在痛苦哀求中绝望的眼神!”
若意志不能传染他,那就用恨鼓励他!
“行商之道在于平衡利益、顺应人性、把握趋势。”
“握住一地经济命脉,亦可翻手为云覆手雨!”
“身残不可入仕,但不妨碍你行商!”
“他不是最怕你抢他嫡子的尊贵和在家族中的权利?”
“那就逼他丢尽尊贵,逼他痛失权利。”
“吴叙白,我助你!你也助我。”
“我们拼一次,好不好!”
我的眼泪滚烫落下,激励他又祈求他。
别放弃啊!
别放弃!
他的掌冰凉没有温度,第二次拂开我额前的刘海儿。
没有问我一个小孩子怎么会说这些不符合身份年龄的话。
只说了一个字。
“好。”
刹那间,我的世界中,那一点星火变成了火苗。
“就该如此,我们就该如此!”
“最差没有比现在更差了!”
“往后日日,我们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我笃定。
*
行至此,我抓到了出泥潭的外力。
可这道力量承受不住我拖家带口的重量。
命运的齿轮推着我踉跄前行。
我们离开村子的第二天。
阿公和阿奶就带着族人浩浩荡荡赶到县城,铁了心的要逼爹娘就范。
老虔婆声音尖利:“死?”
“死了正好卖去配冥婚!”
老虔婆污蔑我留给爹娘的食物,是偷她银子买的。
她仗着辈分高,趾高气昂的大骂爹娘,但凡我娘敢顶一句嘴,便一个不孝忤逆的罪名扣下来。
宗族内事,官不管。
最终,离开村子的家人,又被这个时代的社会环境逼回了村里。
如待宰的羔羊,迎接我们家的,似乎只有绝路。
我乘着吴叙白的马车回村的时候,我的爹娘在家磨刀。
我听见我娘叮嘱我爹:“你把我们娘三儿剁碎了喂鱼,就丢到藕哥儿没的地方,自己好好活。”
“阿蕖机灵,定不会被他们逮到的。”
我站在篱笆外,看他们的眼泪将刀锋洗的噌亮。
我仰天逼回眼泪,扬起笑,推开了篱笆:“娘,我回来了!”
我来救你们了。
最终,我捧回的二十两巨款,暂时按停了大姐的命运轨迹。
娘问我做了什么。
我笑着说:“去追求我的理想。娘,我想将头发扎起来了。”
娘抱着我哭。
可我心中很开心。
我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们会相互搀扶,摆脱桎梏,成为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娘去阿奶屋中强抢了一截红色的头绳。
阿奶看在二十两的份上,只骂了两句。
娘替我梳起刘海,给我扎了两个小揪揪。
我清晰的记得,我离家的那天,蝉鸣聒噪,午阳刺眼。
我出村之前,拜访了族长。
族长高高坐在正堂上。
我站在他面前,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对天发誓。
“我李蕖在此立誓,动我爹娘姐姐者,我必对其屠种灭族!”
气的族长大骂我无知小儿狂妄。
我说:“对,我就是狂妄。我六岁能捧出二十两,您六岁能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劝您最好约束好族人,否则我不死,必践誓!”
许是我的掷地有声和气势震慑到了他,他盯着我久久不言。
我行了一个拱手礼,转身告辞。
然后随着接吴叙白的人一起,踏上了去燕地主城易城的路。
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我成了吴叙白身边的新书童。
旧书童被处死了,就在我面前。
吴父将吴叙白的悲惨遭遇,全部怪到暴露吴叙白行踪给嫡长子的旧书童身上。
我看着旧书童被打的七窍流血的画面,眼神发直,脑袋轰鸣,呆呆不能思考。
耳畔突然就想起鲁迅先生那句:
‘我翻开历史一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是迁怒,又何尝不是灭口。
而那个下令行恶事的罪魁祸首只是被打了两耳光,遭到了一顿斥骂。
我首次体会到封建阶级社会的残酷。
同乡间的愚昧不同,阶级杀人直接了当,血溅三尺。
命如草芥,得到了诠释。
我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却又真真正正的站在刑场。
人血的铁锈味钻入我的鼻尖。
那只同样初中生的手,痛苦痉挛的伸向正堂的方向,想要乞求一丝怜悯。
最终那只手在管事絮絮叨叨说着‘引以为鉴’的话语中,无力的垂下,彻底失去生机。
甚至我还能听到身后的厅堂中,吴叙白‘识相’的言语。
“同大哥无干,是儿不争气,请父亲责罚。”
四面八方涌上来的窒息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我重重的倒了下去。
我的身体开启了自护机制,使我对此事的记忆模糊。
病好之后,管家便安排我学规矩。
我学的认真。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规矩可以保护我免遭厄运。
*
再见到吴叙白,已是一个月后。
因我是救了吴叙白的恩人,又得吴叙白依赖,因此免遭验身。
待学会了规矩,便至吴叙白身边上岗。
吴家人都道我是个男娃。
吴叙白不解释,我更默认。
“爹出于愧疚,打发了我三间铺子。”
我听出他话中的讽刺。
“什么铺子?”
“香粉铺子,银饰铺子,还有一间……胭脂铺。”
三间女子逛的铺子,似乎在暗示他残身之事。
我看见他笑起来。
狐狸眼眯眯的,治愈人心。
“李三,我们有铺子了!”
是啊,我们有开始的本钱了。
可我看着他,却笑不出来。
我说:“今日之辱,皆是你我铠甲上的甲片,我们终将刀枪不入,所向披靡。”
“哈哈哈哈,李三,你怎么老气横秋的,你真的才六岁吗?”
他笑得用帕子擦眼泪。
擦完自己的,又给我擦。
我们开始在黑暗中相互搀扶,相依为命。
*
香粉,银饰,胭脂铺。
香水,首饰,化妆品。
眼下首饰的群体在中层社会,且属于更迭慢的保值收藏品,赚钱慢。
我们放弃了银饰铺,将重点放在另外两个铺子上。
我负责产品运营。
我没有卖过香水和化妆品,但是我见过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