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一个被父亲放弃了家族主营业务继承权的嫡长子,一个以家族利益为先的可怜庶子,谁是谁非显而易见。
他不是想要仙宝斋,那就先让他丢钱庄继承权。
巨浪朝我们拍来,我们乘船扬帆,加速奔向目标的方向。
*
腊月二十八是搬迁吉日。
仙宝斋成了易城女人们年前最后的狂欢场。
一楼门槛随着宝黛斋和仙颜阁的卖出,改成了介绍制。
新入门的客户,需要能登二楼及以上的人介绍,且介绍入门后当天消费不得低于五百两。
二楼门槛未变,对外开放。
三楼在等那位尊贵的燕王妃莅临。
我们这天忙得脚不沾地。
子时后,当日财报出来,我们盯着那个数字都震惊了。
取整后六千九百七十两!
比仙宝斋成立当月营利还多一两。
怎会?
我们复盘了所有环节,将业绩的暴增归结为以下几点:
腊月二十九燕王举办的大宴,所有参宴女性的攀比需求;
之前二楼不开放压抑的一波消费需求释放;
铺子扩大之后,品类增多,新品推出,旧品降价刺激了一波消费;
以及仙宝斋的名声远播,吸引了黄牛和二道贩的加入。对此最明显的特点便是店内诸如四两一根挂着LOGO小木方块的头绳销量翻了五百倍。
还有就是过年时,打赏、送礼等需求,给营收贡献了力量。
我们翻看了消费跟踪记录,发现下阶级层面的消费群体明显增多。
伶人,贵妾……她们在时代的阶级下卑躬屈膝,便想在消费阶级上高人一等。
奢侈概念无疑影响越来越深。
苦心人天不负。
我们的努力给了我们回报。
我们相视一笑。
*
腊月二十九。
仙宝斋闭店,因为吴叙白接到了燕王府邀请参宴的帖子。
这种好事就该广而告之。
“咦,今天怎么闭店?”
“啊,哈哈哈,东家受邀参加王宴去了。”
从此以后,吴叙白除了是吴家庶出的六公子,还是他自己。
他挣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名片。
我送他出门。
他骑在马上,紫衣白裘,唇红齿白。
“别骄傲,遇事回来我们一起商量,维持好你的人设,早去早回。”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公子好心放我回家陪陪爹娘吧。”
他切了一声,一拽缰绳打马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随从跟上。
我看着他在马背上渐远的背影,无数次的惋惜他。
*
在仙宝斋我是工作狂,回家我成了树洞。
娘会在我耳边唠叨。
“你大姐眼看眼十五了,有邻居来问亲事,我都没敢说出去,怎么办?要将你大姐嫁在易城吗?”
“易城有没有好大夫,阿蕖,要不你带娘去看看身子?娘还得给你们生个弟弟。”
“你爹这个蠢上天的,让他去买鸡子,账还算错了。”
“我说你让你大姐和二姐学那认字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好幸福。
再没有那什么‘死’字了。
*
大乾洪帝三十一年的大年三十,只有我和吴叙白。
我们在仙宝斋的办公室内,在抬头就能看到窗外腊梅怒放的榻上,过了生命中唯一一次只有我们两人的年。
我们吃完饺子,一人盘踞榻的一角,躲懒守岁。
他自那晚之后,就喜欢盯着我发呆。
发呆的时候会透露出一种似笑似宠,似忧似哀的眼神,绵长绵长,莫名的伤感。
我之前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知道了。
我笑着鼓励他:“我没有签卖身契,就算你爹和大哥知道我鬼主意多,也不能强逼我一个良民给他们办事吧!”
仙宝斋的成功以及账户中的分账,给我提供了安全感。
他突然岔开话题:“我今日看到了一个跟你年龄相仿的少年。”
“贵气天成,端正如月,又……高不可攀,极负权势,无人敢犯。”
“谁?”
“燕王世子,单字一个琮。”
“八岁便能看出这是个端正如月的君子了?”
“过了子时,应该十三。”
吴叙白已到结婚年龄,十三在这个时代可以算小大人了。
我耸肩摊手:“这难道不是跟你年龄更相仿?”
他失笑起来。
看他笑起来,我也笑起来:“若他给你这种感觉,那他一定是个修养极好的人。”
他嗯了一声:“我同他喝了一壶茶,他言谈举止皆上乘。”
我抓住了重点:“喝茶?”
“他好奇我是如何想到将奢侈意识化的。”
……
从我做不到放任吴叙白一个人在易城挣扎开始,我们三人的相遇似乎就成了宿命。
有悲伤破碎又自责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在我耳边飘荡。
“……女孩呢,怎就……”
什么?
我努力想要撑开眼皮,但好像遭遇了鬼压床。
那声音夹杂着浓浓的不舍,突然孤注一掷,像是赌桌上的赌徒突然推光了自己的筹码。
“……那为什么不能去攀那最高枝呢!”
我听清了,也将压人的鬼赶跑了。
坐起身来,床边却空无一人。
原来是幻觉。
城中方向的跨年烟火声响起。
时间将我推入了宿命的节点:八岁。
我的新年目标是:保住他的仙宝斋!
翌日,我收到了新年礼物——一摞字帖。
他笑眯眯的道:“李三,人如其字,你该有一手非常好看的字。”
颜体楷书……萧琮之好。
第5章 来时路终
看似偶然的结果,其实都有迹可循。
我们当初只能用吴氏给的两间铺子发家,便注定在发家后要被吴氏纠缠。
在这个嫡长子继承制,宗族礼法大过个人的时代。
我们在吴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随着仙宝斋的辐射范围越来越广,生意越来越好。
随着吴叙白从吴家家宴的偏桌挪到了主桌。
最先疯的那个人是吴家嫡长子。
那个秋月夜酝酿的雪球,终究以势不可挡之势,朝我袭来。
吴家嫡长子绑了我。
“要么帮我弄出第二个仙宝斋,要么就让你主子拿仙宝斋来换!”
被捏住软肋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吴叙白在爹不帮,官不理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用仙宝斋换我。
为什么会出现‘爹不帮,官不理’的情况?
因为吴家嫡长子的舅舅官拜燕王府审理所,为审理正。
其在燕地的位置,相当于刑部尚书在大乾的位置。
而我们……庶子、奴仆而已,渺如尘埃。
吴家嫡长子好一顿讽刺来接我的吴叙白。
许是吴叙白平淡的态度惹怒了吴家嫡长子。
吴家嫡长子说他不长记性,让人给他穿了耳洞。
他还是平静。
吴家嫡长子不解气,又一把扯了吴叙白刚穿上耳垂的环子。
霎时,血流如注。
吴家嫡长子方觉得解气,给我们三天时间收拾东西滚蛋。
而后带人胜利离去。
吴家嫡长子走之后,他上前,蹲身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拿帕子给我擦眼泪。
我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说:“马车底部第三排扣板下面有银票,你爹娘他们在城外等你。”
“认输?”我笑了。
“吴叙白,我李蕖何曾认过输?”
*
从李家村至易城,但凡她认过输,就不会有今天!
我用帕子按住他流血的耳垂。
我笑着看他:“老天眷顾我们,吴叙白。”
“仙宝斋发展至今,恰是招商开分店的好时机。”
他却说:“李三,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丧气话。
我认真告诉他:“一只下金蛋的鸡或许会被人拒绝,但是十只,百只绝对没人能拒绝得了!”
“你爹因他那位官拜燕王府审理所审理正的舅舅,偏帮他!”
“那我们就将这十只百下金蛋的鸡,送至燕王面前!”
“待燕王加入我们的阵营,你爹、你大哥,皆奈不得你!”
“吴叙白,我说过会帮你的!”
“我一定践诺!”
或许是耳朵上的伤太疼了,他眸中汪着泪:“我不想踩他了。”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
“我们距离将他踩在脚底下,就一步之遥!”
他说:“因为他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