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心若剜肉,无奈送他随云山居士游学一十二年,回来他便顶着连摘五元的骄傲北上参加春闱,却与状元失之交臂。”
老太太每每提及此,都会扼腕惋惜。
“后以探花之身,纵横官场七载有余。”
李蕖默默推算,周缙今年二十六,七年前十九。
十九岁的探花郎,确实是位少年英才。
再往前推算,便是七岁的时候,杀奴而面不改色。
七岁,龆年。
一个换牙期的小孩下令杀人的模样,渐渐和李蕖脑海中那个说‘宫刑送官’的人重叠。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老太太仿若不知。
“聚少离多,导致他如今虽然归家,跟家里人却并不亲厚。”
“好在如今有了你。”
李蕖赶紧应声:“是妾的福分。”
“对一个做娘的来说,儿的安危大过一切,你跟在他身边,定要多多规劝他少些杀戮,就如那郑大人,若非你碰巧撞上,恐怕早已血溅锦绣堂。”
“漕兵掌管水系,通南接北,至关重要,可漕兵却认我周氏为主,三百年不变,惹皇室忌惮已久。”
“老大京城为官,又何尝不是周氏送质子入京受胁?”
“现皇室拿捏我周氏长房嫡孙一脉不算,还欲让老三出面自断臂膀,送漕兵归皇室所有。”
“皇室欺人太甚。”
李蕖默默的听着,不知道老太太今天跟她说这些目的何在。
“只可惜,皇室打错了算盘。”
“老三在外游学期间,所过之处,漕兵对其倾力相护,加之他年少成名,实乃是周氏此辈中,漕兵心之所向的继任之主。”
“放他南归,于放虎归山无异。”
“周氏和皇室之间,若能相安无事最好,若是不能,也是大势所趋。”
“老身只怕老三心性难改,与皇室斗法之时,薄情寡义,不念手足之情。”
“你既然在他面前得脸,老大一家的安危,老身便托付于你唇舌之上。”
李蕖收手跪下请罪:“妾惶恐。”
老太太坐起身子,黑白夹杂的长发在荣嬷嬷掌中翻滚成型,被根根发簪封印于发窝。
“你能救郑长兴一命,老大一家人的命,你定然也有办法。”
此时此刻,李蕖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自己为难二姐的时候,二姐的心态。
“老身不会看错人,你若能应下此事,往后老身便也准你一求。”
李蕖豁然抬起头,瞳孔无端放大。
扑通扑通的心脏跳动声,几乎能震断熏笼中的丝丝青烟。
李蕖又猛地低头,伏在地上,久久不敢动弹。
“当然,现在的你是办不到的,毕竟你连老三见了几个漕兵都头都没老身清楚。”
“之前指着你当耳报神的事情,便揭过去了。”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保持并升级你现在的价值。”
“老大一家不能安全之前,你便也别想着离开老三。”
“万县赵县令夫人李氏不久前又产下一子,想必你们还没收到消息。这是赵二少爷的胎毛,带回去做个纪念吧。”
李蕖感觉到头顶被一个软物砸中,微微抬头,便见一个深绿色绣着水芙蓉的荷包,落在身前。
她反而没了之前的紧张,语气平静如潭:“男子薄幸,若三爷一两月后厌弃妾,新人取而代之……”
“那便没你什么事情了。且老身也不会为难你和你家里人。”
李蕖伸手将荷包收入掌中,伏地叩头:“妾遵命。”
李蕖出寿安堂后,发现自己脊背一片冰凉。
姜,还是老的辣。
徐嬷嬷守在门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李蕖脸色不好,以为李蕖受到老太太斥责,一边给李蕖打伞,一边扶李蕖往外走。
“天热,姨娘慢一些。”
白氏终究没有见到老太太,老早就被雪莺请离。
扶着李蕖下了台阶,徐嬷嬷才小心翼翼的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老太太难为您了?”
李蕖摇头,不欲多言。
荣嬷嬷看着李蕖主仆相偕离去的背影,重新回到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叹口气:“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此计若成,老大得以有一线生机,老三也能抱得美人归。”
雪莺禀告灶房送膳来了,荣嬷嬷摆摆手,示意雪莺带去偏厅摆膳。
老太太捻着佛珠起身。
荣嬷嬷上前扶她:“有老太太把关,没人能逃得过老太太慧眼。”
老太太轻笑:“老身这算什么慧眼?是李氏一颗不想留下的心毫不遮掩!”
“她身受恩宠,不仅不想趁主母未进门之前,多多染指三房的事情为自己和子嗣谋算,就连芳华苑,她都没有半点经营的心思。”
“你看她是那等意识不到这些的蠢人?”
荣嬷嬷不应。
能前脚哄的老太太哈哈大笑,后脚就卖了老太太的人,怎么能是蠢人。
说是一句心机深沉都不为过。
“眼瞅着老三上了心,老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酿成苦果。”
“那您还许给李姨娘一个承诺?”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偏厅。
偏厅中,早等在一旁的卢燕燕,笑着迎上前给老太太行礼:“姑母。”
老太太笑着点头,入座,对荣嬷嬷道:“事不能做绝。”
卢燕燕带着丫鬟,端着铜盆、痰盂、漱口茶水、净帕等物伺候老太太行膳前诸事。
荣嬷嬷在一边配合,赞道:“还是老太太智慧。”
老太太只哼哼轻笑。
第31章 打架
秋老虎横行无阻,丫鬟仆妇都恐晒黑避其锋芒,无事便躲在阴凉下纳凉。
回去的路上,李蕖心不在焉,徐嬷嬷挂心李蕖,两人都未曾注意到白氏突然从避人处窜出,一碗沉汤杂粮粥冲着李蕖的脸便泼过来。
李蕖被泼了个猝不及防,满头满脸胸前衣襟全部挂着红色绿色白色各色杂粮。
远处树下几个纳凉的仆妇丫鬟惊的合不拢嘴。
徐嬷嬷一声尖叫打破宁静。
白氏笑声如铃。
只有李蕖像是被惊呆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妹妹,真是不好意思,姐姐刚才失手了,真是对不住了。”
不及徐嬷嬷掏出帕子给李蕖净面,李蕖抬手一抹眼皮上的粥汤,睁开眼睛:“没关系。”
白氏嗤笑,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拿帕子扫扫鼻子,扭身便走:“妹妹快回去洗洗吧,没得馊味越来越重了。”
李蕖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氏斜眼挑眉:“不小心的,你待如何?”
回答她的,是李蕖全力抡起的一拳。
“啊!”
惨叫的不仅是白氏,还有目睹一切的丫鬟仆妇。
“啊!”
两人片刻便扭打在了一团。
尖叫是白氏发出的。
“李氏你这个贱人,胆敢动手打人!”
“啊,我跟你拼了!”
李蕖寻常会帮家里干活,闲时会练瑜伽,晨练,拉伸躯体等运动以保证自己有个健康身体。
力气比大家族中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千金稍大。
又刻意讨教过一二防身的要点,对付威猛高大的男人不行,跟女人打架却颇占上风。
不稍片刻,便传来白氏呼救:“救命,杀人啦,杀人啦!”
“啊,碧青,碧青,啊,救命!”
李蕖尚未摆脱周缙,现在又被老太太威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白氏是犯到了她的头上。
“嬷嬷拦住碧青,以后嬷嬷说啥,我都听!”
打一个还行,打两个她吃不消。
徐嬷嬷听闻此言,犹如魔神附体,老胳膊老腿的就这么挡在了碧青前面。
没什么比自家姨娘听她的话,好好收心伺候三爷更重要!
碧青护主心切,便跟徐嬷嬷推搡起来。
乱套了!
老太太从嫁到周府起,五十一年整,从未听闻府内女眷互殴丑闻。
咋一听闻李蕖主仆跟白氏主仆打起来了,都有点回不过神。
“啥?打架?”
怎么可能发生此等有伤体统之事?
寿安堂中。
静神香的味道尤为浓烈。
老太太高坐上首,面容严肃,看了一眼跪在堂下一身邋遢的李蕖,无语的闭眸,转过脸去,速撵佛珠,才能平静心绪。
二夫人站在一边,垂眉不语,很是难为。
室内一片寂静,直到外面传来沉沉的脚步声,纱帘掀开,周缙进屋,室内空气才又迅速流动起来。
周缙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蕖,径直坐到了主位:“娘唤儿子?”
老太太难得看到幺子,坐姿都端正了些许:“你房内妾室斗殴,你二嫂不好插手。”
二嫂不好插手,但是她娘自己就能处置,根本用不着为了此事特意将他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