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缙端起茶盏轻啜。
老太太换了一个坐姿,咳了一声:“你也老大不小了,房中已有妾室,没有主母约束管教总是不好。”
“娘有合适人选?”
荣嬷嬷赶紧取来一个画卷,走到周缙面前展开。
“这是株洲布政司唐贤的嫡幺女,年十五,家世与你相当,且唐贤其位特殊,若能求娶,对你往后行事多有裨益。”
周缙指节敲击桌面:“这个时候求亲,唐贤不会答应。”
“你称病不任,官家无可奈何,你怎知官家不想寻一个契机,破开你身上的口子。”
“京城已经派了国医圣手林笑聪南下,走水路,不日便能抵达河洲。”
“林笑聪能通天入地?”
“自是不能。”
“唐家亲事未成之前,那就不教他能往北边递上只言片语。”
周缙思量片刻,才应下:“行,就按娘的意思办。”
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你房中这两个妾室,你自己带回去处置,还是为娘……”
“娘按家规处置便是。”
老太太点点头:“如此,便罚李氏掌刑五十,闭门三月。”
李蕖全程仿若木头人,直到听到闭门三月才如被惊雷劈中,连忙伏地哀求:“妾知错,求老太太念在妾初犯,从轻发落。”
“便是念在你初犯,才从轻发落,若是再有下次,就不是这般轻饶了。”
李蕖似有委屈,轻轻啜泣:“老太太责罚,妾不敢不应,只老太太有失公允,明明是白氏先往妾身上泼粥。”
老太太轻笑着看周缙:“瞧瞧,都敢来质疑娘了。”
周缙垂眸,并不应声。
老太太见此挑眉:“你这心头肉乖顺时收起爪子,不乖顺时,连你都敢动手,不让她吃点苦头,她不知道怕。”
周缙并不赞同此言。
之前强要李氏的时候,她反抗激烈,丽姑姑不是已经给过她苦头吃?
且他也警告过她,她如今乖顺的很。
老太太啧啧:“你也别觉得娘是故意发难你的心头肉,你且看看白氏被她打成了什么样儿。”
说罢,让人将白氏抬了上来。
白氏双眼青紫,脸颊红肿,整张脸根本没法看。
被人按在担架上抬进门,担架甫一落地,便滚下来扑倒在地,呜咽不止。
周缙的唇抿成了一条薄线。
老太太冷笑:“你以为就这点?”
她话音落下,雪莺便上前撩开了白氏的袖子,露出了她肉乎乎的白嫩胳膊。
可现在,那雪耦一样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区别于暧昧的颜色,瞧着就疼。
“不仅胳膊,臀部、后背,大腿,都是青紫。”
“下人去拉架的时候,你的心头好正坐白氏肩颈,扭的白氏嗷嗷惨叫。”
白氏越听越伤心,委屈比天还高,呜呜哀求,吐字大舌头:“爷,求您为妾做主呀!”
周缙抬手扶额。
老太太捻着佛珠:“而且,先动手的,还是你的心头肉。”
李蕖赶紧出言辩解:“妾惶恐,若今日白氏泼的不是冷粥,而是热粥,妾这张脸便毁了。”
“呜呜呜,难道谁吃亏,谁就有理嘛。”
“白氏若不埋伏妾,妾何至于会气急了打她。”
大舌头辩解:“妾是无心之过。”
李蕖不让:“妾亦是一时失手,还请老太太从轻发落。”
大舌头呜呜装可怜。
李蕖也呜呜啜泣。
周缙按了按眉心:“将,白氏遣归。”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反应过来,周缙已经掀帘子走了。
白氏大喊一声‘三爷!’,又气又急,双眼翻白,当场厥了过去。
老太太扫了一眼愣在地上的李蕖:“着阿丽亲自动手,不可放水!”
“是。”荣嬷嬷可怜的看了李蕖一眼。
姚氏也看了李蕖一眼。
不是可怜的看,是高看的看。
仅作世族联姻棋子为用的白氏女被遣回府,生路渺茫。
白氏完了。
第32章 乖顺
寸宽的竹尺长约一臂,每一次重重落下,空气阻力都会让其呈现反弓趋势。至掌面时,啪的一声,力道骤聚,震的整个掌面麻到钻心的疼。
李蕖疼的生理性落泪冒汗,双掌轮换,好容易挨完五十下。
打完之后,手掌已红肿淤血。
李蕖知道,这不仅仅是处罚,也是老太太给她的警告。
回到芳华苑,怀春带着大夫早已等候多时。
龇牙咧嘴的上完药,包扎完毕,李蕖便亲自去看望徐嬷嬷。
徐嬷嬷老胳膊老腿的,在碧青手里吃了亏。
红果正用热鸡蛋,轻轻的在徐嬷嬷淤青的脸颊滚,疼的徐嬷嬷哎呦呦的喊。
李蕖很过意不去,坐在圆凳上,歪头跟红果一起就着劲看徐嬷嬷‘受刑’。
“对不起,连累嬷嬷了。”
徐嬷嬷叹口气:“姨娘泄了心头郁气就行,只下回咱们千万别再干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了。”
李蕖一怔。
徐嬷嬷哎哟哦的呼:“轻点轻点。”
红果很无奈:“已经很轻了,嬷嬷您别害怕。”
“老奴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会害怕疼。”
“那您别让,您一让,奴婢的手劲便不准了。”
“好好好,你轻点。”
徐嬷嬷说是嬷嬷,今年其实还未到四十五。
不知为何喜欢蹙眉,眉心褶皱比法令纹还深。
李蕖收回了眼神,垂下睫毛。
她未料徐嬷嬷看懂了她,还纵着她。
“姨娘如今伤了手,打算给三爷绣袍子也不能了,回头老奴还是去绣房叮嘱一声,让绣娘自己绣吧。”
李蕖正反翻看自己的手:“还是准备一件。”
“也好。哎呦,哎哟哦,轻点轻点。”
李蕖放下手:“好在老太太只罚了您月钱,回头我给您补上。”
徐嬷嬷又嘶一声:“姨娘能多听老奴一声劝,好好笼住三爷的心才是正经事。”
她语重心长:“同是妾室,为什么白氏被遣归,姨娘只是被打了手板禁足?”
“还不是三爷偏姨娘。”
“真按照规矩,白氏何至于被遣归?最狠就是送去庄上流放。”
她似是怕李蕖不知道白氏遣归的后果,又解释:“河洲白家虽以世族自称,但保家之本却是行商贩粮,族中子息为官者少。也就是说,白家实是商贾之流。”
“白氏入周府为妾是高攀,白家不会冒着得罪周氏的风险让白氏归府再嫁。”
“而白氏养在家中又会连累家中女眷名声。”
“她此去,唯有死路一条。”
李蕖睫毛轻颤。
她信嬷嬷所言。
就是因为信,所以心里现在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过。
她不后悔跟白氏起冲突。
白氏今日无宠对她泼凉粥,她日受宠,便敢给她泼热粥。
她有此恶果,是她自己种的因。
她难过的是白氏出嫁之后,若在夫家立不住脚,娘家竟也容不下她。
一族女子的名声,竟要靠一个归家女来洗净。
这个女子为附庸的时代,女子的命运何其可悲。
“姨娘能有今日,是命好,合该好好珍惜,切莫再行差踏错。”
徐嬷嬷跟李蕖谈起心来,竟是半点觉不到脸上的疼,尚未反应过来,红果药膏都给她涂好了。
“好了!”红果满意收手,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李蕖看了一眼:“那嬷嬷您好好歇息,我给您……”
“老奴不要再放假了,姨娘伤了手,现在正要用人,老奴这脸上的伤也不碍什么事,姨娘若是觉得碍眼,老奴戴着面纱或者幂篱。”
李蕖:“……”
晚上吃饭的时候尚未觉得没手有什么不便。
直到如厕才发现没手是件多么令人窒息的事情。
夜色掩映,轻纱曼飘,入秋之后昼夜温差渐大。
李蕖蹬了被子,眼下冷的蜷缩一处,睡的很不安稳。
她恍然身处燕王府的院落中,燕王妃怒喝她:贱婢,安敢勾引我儿,将她遣归!
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李家在易城的两进院子。
这回,爹娘不再同意跟她南下逃亡,还将她打了半死,怒喝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安敢回家!应当去死!
她还多了一个弟弟,那弟弟眉眼俊美,骂她:你唯一的用处便是给我铺路,既然没用,还活着做什么!连累我寻不到好妻子嘛!还不速速去死!
她不服:我凭什么去死,凭什么!是周缙不当人,强抢民女!
画面突然到了河洲府衙后院,她不知为何跟周缙距离如此之近,几乎面对面。
他说:小阿蕖,你安敢骗爷?
“啊!”一声尖叫乍然从床铺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