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怎么说的?
‘人死不能复生,老三家的,你还想怎样!’
原来,原来报应在这!
她明白过来了。
可她不能接受!
她清明的厉眸中迸射出了滔天恨意,痛亦撕裂心肺。
她冲她嘶吼:“我就知道是你干的!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们都是你的血亲啊!”
“全家六口,无人生还!你这鬼怪,你这祸家的鬼怪,当年怎么没死在尿桶中!怎么没死在尿桶中啊!”
“我的金孙啊!我的命根啊!”
“怎就叫你这祸害给害了呢!”
“啊啊啊啊!”
她冲着李蕖的方向嘶吼挣扎,恨不得能挣脱束缚,上前撕咬李蕖的皮肉。
李蕖静静看她因痛失血亲而疯狂的模样。
当年,她亦如是。
而她只不过是隐忍不发,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使了一招借刀杀人,报了一个晚到十二年的杀弟之仇。
第52章 抱抱
李蕖前脚将李家的人带出河洲大狱,周缙后脚就到了。
他未进大狱,只在大门口接过周奉手中厚厚的证词。
周奉双手插袖,对周缙道:“那老者自言说是李氏族长,不敢得罪贵人,已经将李家情况抖落的干干净净。”
“而那老妪是小婶子的阿奶,据那老者交代,那老妪跟小婶子一家不合,积怨已久,所言不能为证。”
“故而,侄儿觉得,审不审的……”
周缙眼神不离手中证词,打断周奉的话:“你刚刚说什么?”
周奉一个激灵,立马站直垂头,一副恭谨听训之姿:“故而……”
“前一句。”
“所言不……”
“前一句!”
“那老妪……”
“继续。”
“跟小婶子……”
“谁让你这么称呼她的?”
“侄儿知错。”
“她让的?”
周奉连连摆手:“小,小夫人甚是恭谦,连道不敢,是侄儿脑子混沌,一时失言。”
周缙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周奉以为自己要被训斥的时候,他听到周缙开口。
“继续失言下去吧。”
她出身单薄,又懂事明礼,遇到出身高贵又心思坏的难免吃亏。
有他明目张胆的宠着,那些人见到她应该会敬她两分。
周奉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中,就听周缙又言:“待她尊敬一点。”
周奉赶紧躬身应下:“侄儿定如尊敬三叔一般,尊敬小婶子。”
周缙点头,第一次夸他:“很不错。”
他受宠若惊:“那老妪……”
“不必在意。”
自她签那一纸纳妾文书开始,周缙已不太在意这些。
她是个惜命的人,愿意交付身家性命往后余生给他,心停留在他身上,足矣。
至于她身后的杂事,他自会替她摆平。
一页一页看着证词,他神色越发难看。
他未料到,她幼年竟过的这般可怜。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亲族欺负,家人霸凌,美貌竟是她被允许活着的理由。
他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李父李母亦是懦弱无能之辈,在村里家里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周奉自然知道三叔心情为什么差。
心尖尖的宝贝儿以前过的那么惨,他也觉得可怜。
“这老妪胡言乱语,中伤污蔑小婶子,说小婶子害了他孙儿全家,对小婶子一家憎恶至极,若是放她北去燕地,难免招致燕世子寻来。”
周缙头也不抬:“那就让她留下”
周奉点头:“侄儿最厌恶这种给人扣屎盆的嘴臭之人。”
“他孙儿一家五月升天,小婶子她们四月就南下了,怎会害了她家孙儿?”
周缙随意开口:“你怎么知道?”
“那老者对她孙儿全家灭门之事,知道一二。”
“说她孙儿突然得了小婶儿一家在燕地易城的宅子和铺面,全村都以为是这老妪偏心,又强占家中无男丁的小婶儿一家东西,习以为常。”
“谁料后来她孙儿全家惨遭杀害。”
“听闻还是易城贵人亲自出手,告无可告,上头给了十两银子买命钱了事。”
周缙缓缓抬头:“她那孙儿,可是李耀祖,一家六口?”
周奉震惊:“三叔知道此事?”
“她去见那老妪了?”
“小婶子来大狱,侄儿亲自相迎,禀告诸事。她边听边往里走,侄儿尚未注意,小婶儿已一把推开审讯室大门。”
“细说当时情况。”
周奉遂将当时情况复述了一遍。
“小婶子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想怎样?’,看那老妪发癫了一会儿,便折身去接李家人出狱。”
“侄儿念这老妪疯魔,所言不能为证,便未做阻拦。”
“小婶儿对侄再三拜谢,侄连道不敢,亲见小婶儿和李家人高高兴兴上马车离去。”
“若废话少些,你更不错。”周缙卷起手中证词,朝大狱迈步,“提那老妪来见我。”
周奉赶紧跟上。
*
周缙见到老妪之时,老妪身上刑具已经撤下,整理干净些许。
可她因伤心过度,瘫软在地,被狱丞呵斥,亦无法做到起身叩头行礼。
嗓子也哭的嘶哑凄厉,难听至极。
听到周缙问她‘何故冤枉阿蕖害人’之后,
她哈哈哈哈的仰天长啸,嘲笑他亲昵的叫那个鬼怪阿蕖,嘲笑‘冤枉’二字。
她疯了一般朝他嘶吼:“她被我按在地上亲眼目睹耀祖凌虐藕哥儿,她亲眼目睹耀祖将藕哥儿扔到了河里!”
“你说何故!!”
她最想忘记的那段回忆,自耀祖一家被灭门,便一直在脑中浮现。
冤有头,债有主。
李蕖那鬼怪有害耀祖的动机。
亦是她借户籍办过所,主动白送了银子宅子和铺面给耀祖家。
那鬼怪的嫌疑太大了!
她要求个明明白白,所以才执意出现在这里。
李蕖一开口,她就知道她料想的没错。
果真是她!!
她痛的肝肠寸断:“耀祖是长孙啊,他被宠惯了。”
“我也只当他是嫉妒弟弟长得好,分了我和他阿爷的宠爱,生存怨气,想让他出出气了事。”
“谁想他将藕哥儿打哭掐紫不算,竟突然提起藕哥儿后领,将之扔到了河里!”
“我吓得松开她赶紧去救藕哥儿,可耀祖冲上来抱紧了我的腰啊!”
“她小小的人儿,一点不知道怕,疯了似的往河里冲,头也不回。”
“那湍急的河水一下就淹没了她的头顶!”
“她差点淹死在里面!”
“而藕哥儿是真没了!”
“淹死了!飘起来了!漂亮的孩子浮起来的时候肿的像泡发的馒头。”
“她的亲弟藕哥儿,可是她寸步不离看着才养到了一岁能走的时候!”
“你说她为什么借刀杀人!”
“因为她恨啊!”
“哈哈哈哈!”
“报应啊!”
“我以为她事后不哭不闹是吓忘记了!却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早知如此,我该弄死她以绝后患才对!”
“耀祖啊,我的长孙心头肉啊!”
“我的耀祖啊,是阿奶被李蕖那个贱丫头骗了啊!”
“就说她连自己命都不顾的往河里冲,怎么会轻易忘记这痛失血亲之恨!”
“她太会装了,太会演了,她不是人!”
“她是鬼怪的化身,是来克我李氏子孙的鬼怪!”
“四岁,谁能想四岁的女娃子面上若无其事,待人笑脸相迎,心里却恨不得人死啊!”
“天杀的啊,我的金孙啊,我的命根啊!”
老妪哭声凄厉,周奉只觉得浑身发冷,鸡皮疙瘩麻到了天灵盖。
同族兄弟相残他司空见惯。
但四岁的姑娘,装作若无其事,对仇人笑脸相迎,蛰伏十二年载后,手不沾血,使了一招借刀杀人报仇雪恨的故事,有点令人背脊发凉。
他偷偷觑周缙脸色,却没从周缙脸上觑到任何波澜。
他抖了一下,心叹:果然,美人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
但听他三叔平静开口:“你怎确定是她?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
老妪声音都劈叉了:“她承认了!”
“她见到我第一句便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想怎样?’。”
“当年之事,只有我,耀祖,她,三人知晓!”
“当时,已经没了一个藕哥儿,我们家不能再失一个男丁了!”
“我谎称藕哥儿是失足落水,而她从河里被救起来后就似傻了,不吃不喝不开口说话。”
“老三那丑媳妇呼天抢地的嚎,我怕事情闹大,硬压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