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被种香的那个人是他,而非她。事实是他确实陷入了她的温柔乡,想到临别前她的眷恋与不舍,即便知道她是受到种香的影响,真心掺着几分虚幻。他仍旧处理了公务后,急匆匆一刻不停息,披星戴月,疾驰而归。
推开正房的房门,长腿跨步迈进屋内,那熟悉的嗓音叫他心尖发软。熟悉的淡香裹着暖意袭来,一瞬间熨帖了他所有焦躁与疲惫。
他目力极好,即便屋内昏暗,仍旧看清了榻上的娇人儿。
小姑娘斜倚在软枕间,云鬓半散,青丝如墨流淌肩头,一身素色亵衣外只松松披了件外衫。
她闻声撑起身子,抬眼望来,眉目疏懒,可能因为怀孕的缘故,疏淡冷傲的眉眼间多了抹柔和光辉。
傅珩脚步顿在原地,近乡情怯,竟是一时无言。
孟清辞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山似的压来,严严实实掩去了门边最后一缕微弱的月光,心头不由猛地一紧。
待那轮廓在昏暗中清晰——竟是傅珩!
她愣怔了下,下一瞬,美眸倏然骤冷,仿佛凝了一层寒霜。二话不说,伸手就抄起小几上茶盏,看也不看便朝傅珩劈头盖脸地砸去!
傅珩全然没料到她这般反应,下意识抬手要挡,又恐力道反震伤了她。迟疑间被茶水混着茶叶泼了一脸,幸好那茶水早凉了,未伤了面皮。
茶盏坠地,闷声滚落毯上。
孟清辞赤着脚便跃下榻来,径直扑到傅珩身前,又推又搡地将人往外赶。声音又冷又厉,字字如冰珠砸地:“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若在平日,傅珩单只手便能轻易制住她。可如今她怀着身孕,气性又这般大,他半分不敢用强,只得步步后退,眼睁睁瞧着房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重重合上。
他伫立门外,一身狼藉,脸上茶叶滴水未干。阴鸷之色渐渐覆上眉宇,怒意压得声音又沉又冷,:“你这是为何?”
孟清辞的声音自门缝里透出:“滚。”
心想:狗男人,叫女人堵着门欺负她,还想自己给好脸色不成?她半真半假的将傅珩打发了,自己则早早去榻上歇了。
傅珩满腔风尘仆仆的炽热,顷刻间被这盆冷水浇得彻底冰凉。他额角青筋微跳,怒意翻涌,几乎立刻就要抬手破门而入,想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恰在此时——
“主子!主子!”墨松狂奔而来,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拉住傅珩的胳膊,急声道:“有要事禀报!”
傅珩被他这么一拽,理智勉强回笼。他阴沉着脸,最后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终是转身,随墨松大步走向书房。
一进书房,他沉身坐入圈椅,周身气压仍低得骇人。他细长的眼眸半阖,掩住其中翻腾的暗色,声音听不出情绪::“什么事,说罢。”
墨松喉头一滚,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只余目光闪烁,竟一时语塞。
傅珩指节叩响桌面,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冷硬。他掀起眼皮,眼底那点未尽的怒意混合着不耐,几乎化为实质::“磨蹭什么?”
墨松被呵斥得浑身一颤,再不敢犹豫,只得硬着头皮,将朱家的事、程家五奶奶的蹊跷,连同沈小姐不寻常的举动一一道来。
他每说一句,傅珩的脸色便沉下一分,直至最后,书房中的空气几乎凝滞,只余灯芯噼啪轻爆的微响。
墨松顶着那道几乎要将他刺穿的阴鸷目光,继续回禀:“关于程五奶奶之事,姑娘觉得内有隐情,命属下暗中详查。最终发现,程五奶奶的贴身婢女曾私下与沈姑娘的丫鬟金秀会面,二人交谈许久,期间还有拉扯推搡之状。此外……此外……”
傅珩向后靠入圈椅,面容隐在阴影里,瞧不出情绪,只声音听来平淡莫测:“还有什么?”
墨松深知这平静之下压着怎样的不耐与怒意,连忙俯首:“府衙给奴婢传话,审讯朱家人的时候,朱家人招供,朱家二爷事先见过沈姑娘。今日沈姑娘来府上的行止也很是蹊跷,堵着姑娘发难,姑娘不曾理会,沈姑娘自己反倒莫名慌张起来,最后还对姑娘说了句英圭黎语。
属下觉其有异,去问了懂行的通事,沈姑娘那句话的意思竟是‘你还记得我吗?’。
属下觉得很是蹊跷,姑娘是在祖宅大小姐身边长大的,怎么会认识蜀地的沈姑娘?”
傅珩沉默良久,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插几根羽毛,就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墨松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暗想:主子和孟姑娘果真天生一对,连骂人都这般如出一辙的刻薄。
傅珩指节轻敲桌面:“朱家的人,不用留了。”
墨松颔首应是。
傅珩沉吟片刻,方沉声问道:“她听了那英圭黎语,是何反应?”
墨松垂首,将孟清辞当时的言行仔细复述了一遍。
傅珩听罢,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额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脾气……还真是半点不肯吃亏。
他就丝毫没担心,她这般不管不顾,将孟王爷给得罪了,会向自己发难?这姑娘真是薄情的很。
“孟王爷,早年曾丢过一女,苦寻多年未果。听闻那位小姐天资非凡,幼时便能说番邦语,孟王爷视若珍宝。”傅珩眸色深沉似夜,声线微冷,吩咐道:“明日你寻个由头,将沈云夕逐出闽州。另派一队精明人手暗中跟随,她一举一动,事无巨细,皆需回禀。”
墨松神色一凛,当即躬身:“是,属下遵命。”
傅珩又将霞光唤至跟前,细细询问这几日孟清辞的饮食起居。听闻她因朱家之事动了胎气,他面色倏地沉了下去,眸底隐有寒霜凝结。
默然片刻,他喉结微动,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这几日……她可曾提起过我?”
霞光干咽了一下,垂眼不敢直视,暗中一咬牙,终是违心回道:“主子不在的时候,姑娘嘴上虽不曾多说,但总是问着日子,婢子瞧着,心里是盼着您早些回来的。也因此,这几日用饭都不太香。”
傅珩听得她心中有惦念,眉眼间冷厉稍霁,可又闻她未曾好好吃饭,眉头再度蹙起,:“她不用,你们也不知多劝着些?竟就由着她任性。”
霞光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声音愈发低微,几乎嗫嚅道:“奴婢们自是苦苦劝了的,只……只是……”
“好好伺候着,下去罢。”傅珩见霞光舌头都打结了,便不再多问,只挥了挥手叫她下去。
傅珩心知孟清辞正在气头上,此时前去无异于火上浇油,索性先埋首处理起积压的公务。待他再度抬首,窗外已是夜深。他起身简单洗漱,换下一身风尘,仍旧回正房休息。
呵,一道门,又如何真能拦得住他?
孟清辞自将傅珩撵走后,便无力地倒在床榻上,一颗心犹自砰砰急跳,难以平复。她下意识地以双手护住依旧平坦的小腹。
朱幼宜明明说了,只要怀了孩子,她便不再日日离不得傅珩,并且只要生下孩子,这种香便算是解了。
她怀孕后,与傅珩分开多日,果然如朱静怡所说安然无恙。
不过,就在刚才见到傅珩,与傅珩共处一室,那熟悉的柏木松香像是浸入了她的骨髓,叫她自然而然的产生依恋之情,就好像,就好像她真的对他.......
孟清辞心绪烦乱,在锦衾间辗转难眠。正当时,忽闻房门轻响,一道略沉的脚步声踏破内室的寂静——不必细辨,她也知是傅珩。
果然,未几时分,床幔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微凉的夜气漫入之间,傅珩已然径自踏上了榻。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内室,悄然映亮彼此的眼眸。两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对了个正着。
傅珩手臂轻环,将她揽近,温声低问:“怎么还不睡?可是热了?”
孟清辞被他揽入怀中,那熟悉的温暖与气息几乎让她舒适得喟叹出声,可理智却叫她难以接受这般轻易的沉溺。她蹙起眉头,用手推搡着他胸口,仰怒道:“少来招我!自有你那猫儿小姐、狗儿小姐的惦记你去。”
饶是傅珩博览群书,也从未听过这般别致又泼辣的骂法。他怔了一瞬,不由低低一叹。手臂却将她环得更紧了些,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纵容:“此番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我保证,日后绝不再有此类事情。”
孟清辞冷笑一声:“人家出自王府,一次便险些将你儿子吓没了,傅大人倒是心胸宽广,还来和我说以后?”
她心里不舒坦,总想刺他几句,好叫她自己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