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妞妞还小,舌头很敏感,也不爱苦味。
她所有吃的油,也都是陈棉棉自己熟过的。
孩子再打开水杯,又是一声感叹:“哇,甜甜的八宝茶,妈妈,我好开心啊。”
物质丰裕的好处就是吃得好。
陈棉棉拼命升官,也是为了口腹之欲。
她现在一月的工资高达96块,还有相应的粮票,她想买啥就买啥。
她今天给妞妞煮的,是西北地区在解放前,只有地主家的孩子才能喝得起的八宝茶。
那里面有李广杏,葡萄和核桃,枸杞干儿,再加□□糖一起熬煮过,特别好喝。
陈棉棉自己的茶比妞妞的还要更上档次,因为她的里面,加了从青海买的冬虫夏草。
妞妞边吃,眼看车一路去葡萄园,边又问:“妈妈,是不是又有挖掘机坏掉了呀?”
陈棉棉说:“今天是一台铲车,但咱们运气特别好,应该今天就能修好它。”
妞妞竖三根手指,说:“妈妈,咱们已经有三座葡萄园了。”
……
泉城有炼油厂,而且归钢厂管理,严老总也全力支持农垦事业,所以陈棉棉不缺柴油。
但机器用久了就会坏,而且去年所有的挖掘机和唯一一台铲车没有停,大干了一整年。
挖掘机因为数量多,还能等。
但今天坏的是铲车,也必须马上修好。
因为最近雨多,3号葡萄园的水渠形成了堰塞湖,如果不赶紧修好铲车,让它协助挖掘机搞疏通,堰塞湖就会淹掉下游的村子。
陈棉棉和妞妞吃馍喝水,林衍踩着油门一路狂奔,出泉城跑了大概80多公里,才到正在进行垦荒工程的3号葡萄园附近。
现在是春天,今天外面又有雨,特别冷,陈棉棉就不让妞妞下车了。
她喝着妈妈给她煮的,温热甜蜜的八宝茶,坐在温暖的车里,好奇的看着窗外。
突然有几颗脑袋凑到了车窗上,在轻轻拍打玻璃。仔细看,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大姐姐。
她们浑身湿漉漉的,在朝妞妞微笑。
她们也就是从全国来到西北,支援垦荒的工农兵大学生了,妞妞也朝她们挥了挥手。
再说陈棉棉。
她一下车,先碰到的当然是曾风。
他比赵凌成小五岁,今年其实才刚刚三十岁,但这两年他着实辛苦,都有白头发了。
不过事业的辛苦只是一方面。
他最大的问题是,他去年结婚了,但因为只专注挑选老岳父,没怎么关注媳妇,而他挑的岳父也确实好,申城出身的部委大领导。
但他那媳妇有个麻烦问题,结婚后曾风才发现的,对方有精神疾病,动不动就会发疯。
而且对方是申城姑娘,比较排外,不但不跟着曾风来西北,还总骂他是乡巴佬。
曾风想一结婚就生孩子的,去年还专门回去怀孩子,结果发现媳妇精神时不时不正常,他怕遗传给孩子,裤子一提就回西北了。
他的媳妇是个麻烦,因为岳父是大领导,他不好离婚,但不离婚吧,精神病很可能遗传,他又不敢生孩子。
发愁嘛,他的头发都愁白了。
他打着把破伞,两腿都是泥,大声问:“主任,你还真找到铲车的轴承了?”
陈棉棉说:“我们找来好多,只是需要轴承里的滚珠吧,一个个对比吧,看哪个型号合适。”
林衍也下车了,打开后备箱,招呼几个学生说:“同学们,快过来搬东西。”
妞妞猜得很准,车上拉的是铲车的零部件。
它们虽然都很小,但是质量很大,特别重,小小一样东西,一个男孩子抱不起来,得要两个人才能从车上抬下来。
林衍也算久病成医了,现在啥都会修。
他套了件脏外套,再穿一条脏裤子,不顾满地的稀泥,直接钻到了车底下。
垦荒工程已经到中期了,而陈棉棉是总指挥,曾风是副总指挥。
看到他们俩站在雨中,就有女学生过来帮他们打伞。
但陈棉棉读书时最烦的就是帮领导撑伞,己所不欲就勿施于人,她从学生手里接过伞来自己打着,就把几个女孩子给打发了。
一年垦四万亩荒地,曾风原以为不可能的。
可现在不但戈壁已经被开垦成了良田,今年又还多种了五千亩葡萄苗,照这个速度,到1975年,他们的计划必定能完成。
他就说:“主任,只要这个水渠能打通,让3号葡萄园吃足水,明年咱们就可以栽树了。”
陈棉棉却问:“新来的学生们怎么样,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还有生病的,多不多?”
曾风手叉腰,点头说:“生病的确实多,附近的医院是只要来一批新学生就要爆满。”
但再笑着说:“那不很正常嘛,我到西北,不也是先被水土不服给上了终身难忘的一课?”
陈棉棉又问:“吃的方面,你们跟村子里商量好,没有为难过学生们吧?”
曾风翻个白眼,反问:“我是那种人吗?”
陈棉棉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厚道人,但我怕万一有人举报学生们呢?”
话说,大学生们是从全国各地来的,到了西北得先经历一点,水土不服。
具体表现就是上吐下泄,拉肚子或者上火,有痔疮的,痔疮还得爆血。
因为相比南方,西北的气候极端干燥。
学生们当然会哭闹,想回家。
为了哄着孩子们干活儿,曾风他们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各种办法。
首先是,大学生们可以去附近的村子里问村民买各种食物来搞补贴。
村民们习惯抓野鸡野鸭子,还有人悄悄养了鸡,要卖给学生们,曾风他们不会阻止的。
而且虽然葡萄园不需要负责伙食,但隔三岔五的,曾风就会委托民兵队或者钢厂,再或者铁管所,让他们进山里打些野味回来。
黄羊,野猪野鸡,瞎瞎,隔几天给学生们搞一点,时不时就能吃到肉,而且还不需要写作业,曾风再时不时给做做思想工作,忽悠一下,学生们一个个的,干劲儿十足。
要不然,两年也不可能搞出几万亩荒地的。
曾风正和陈棉棉交流着工作,但突然他目光一滞,倒抽了一口冷气。
陈棉棉看他连着倒退了几步,而且脸色很不好,忙问:“你咋啦?”
再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自打发现妻子精神不正常,大受打击,但碍于岳父又不好离婚,一直以来心情不好,陈棉棉就有点担心,怕他心理要出问题。
但曾风在看的,是她带来的,所谓的轴承。
而本来轴承应该是新的才对,可陈棉棉带来的东西上面锈迹斑斑,看着就跟破烂似的。
曾风指着东西说:“你可别告诉我,那个就是你找来,要帮我们修机器的轴承。”
再提高嗓门:“主任你不要开玩笑,机器今天也必须修好,要不然咱们可就麻烦了。”
说话间林衍从车底钻出来,又打开了引擎盖,再招呼几个学生帮他,大家一起施加压力,帮他把铲车的翻斗卸了下来。
然后他挑出一个轴承,让两个学生用砂纸和机油帮忙打磨轴承里面的滚珠,自己就又钻车底下去了。
曾风一看那滚珠上的锈迹,都呲牙了:“这他妈是古董吧,这东西真的还能用吗?”
再指远处:“堰塞湖马上决堤,你们搞一堆古董,还准备安装到机器上,唱大戏了这是?”
学生们也觉得有点可笑,有人就问:“陈总,这轴承到底是从哪来的,怎么锈成这样?”
陈棉棉是总指挥,学生们就喊她叫陈总。
而不管挖掘机还是铲车,都是机器,也该是新时代才有的产物。
大家盼着陈总来修机器,可她带来的零件却是生锈的老古董?
学生们围着陈棉棉,看看曾风再看看她,大家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无奈。
但好不好要看疗效,林衍钻出车底,拿过滚珠装进轴承,再招呼学生们一起安装翻斗。
他再上车打火,于众目睽睽之下,铲车的翻斗扬起来了,也就是说,他还真给修好了。
不管曾风还是学生们都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明明林衍用的,是个生锈的烂轴承里的滚珠,但怎么就能适用于铲车的,为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工作更重要。
他们再不干,堰塞湖就该决堤了。
曾风指挥学生们,该开挖掘机的,该上铲车的都上车,该扛锄头的扛锄头,突击工作。
那是上百人,于细雨蒙蒙中,浩浩荡荡的往堰塞湖去了。
林衍目送着年轻人们跑远,回看陈棉棉,却是笑着说:“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但我第一次见你时,以为你是个野人或者某种动物,而且我一直对你有偏见,当时很讨厌你。”
顿了顿又说:“但是小陈,你的苦难也是财富,更是成就你这个大干部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