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辜雪接过手帕,撩开袖口,露出剑修那比寻常人更显得柔韧有力的手腕,来自于她的那一抹干涸的血痕便横在手腕内侧,压着皮肤底下透出的青色经络,仿佛要渗过皮肉纠缠在一起去。
慕昭然心神不由一恍,手帕已覆盖上血痕,游辜雪当着她面解去腕上法印,仔仔细细地擦尽了皮肤上的血痕。
“谢师兄。”慕昭然松口气,伸手想要去拿回手帕,游辜雪的手腕已垂落下来,转过身御空而去。
她的手指只来得及从他袖摆上滑过,摸到袖口上一圈金线绣成的云纹。
慕昭然:“……”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拂袖甩脸!
果然是和云霄飏同出一门的师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慕昭然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晕倒过去,霜序及时上前来将她扶住,搀扶上了马车,然后组织众人装好车辇,继续沿山路往天道宫上行。
车厢内,榴月正替叶离枝拢好衣襟,慕昭然撑着额角,坐到旁边,问道:“如何?”
榴月道:“幸好叶姑娘身上有一道剑气相护,才没有伤得更重,我给她服了生血补气的丹药,身上的伤也都处理好了,殿下放心,叶姑娘现下气息平稳,没有危险了。”
剑气?云霄飏的剑气么?既然留有剑气,怎么还叫叶离枝伤得这么重?真是废物,还连累她也跟着一起受罪。
慕昭然难以理解,自己前世怎么会迷恋这样一个人,迷恋到什么都不顾。
榴月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忙用药水浸过手后,又用清水洗过一遍,擦干净手,靠到慕昭然身旁来,说道:“殿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吧,明日就要进洗髓池,你的伤也耽误不得。”
“嗯。”慕昭然应道,眼皮越来越沉,倚靠进榴月怀里,任由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腰间系带,衣衫被一层层剥离下来。
榴月只囫囵扫一眼她臂膀和胸口的伤,便禁不住睁大眼睛,惊讶道:“殿下,你的伤为何……”
为何和叶离枝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慕昭然强打起精神,抬手捂住她的嘴,“小声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件事只你知道,别往外说。”
榴月也明白这种事不能传出去,害怕有人会借助叶姑娘对殿下不利,她抿紧唇角,颔首道:“是,臣遵命。”
马车摇动起来,启程继续往山顶行去。
为了殿下明日能顺利进去洗髓池,榴月用了重剂量的药,再辅以疗愈的术法,催逼她身上的伤口加速愈合。
慕昭然浑身都发起高热,白皙的肌肤上渗出一层薄汗,意识陷入昏沉,依然能感觉到伤口愈合时那种如蚂蚁噬心的痒意,她忍不住想去抓挠,却被人牢牢遏住手腕,迷迷糊糊地听到榴月说:“殿下,不能挠,再忍一忍……”
忍,慕昭然忍得想哭,这比直接让她痛还要难受。
等慕昭然高热退去,彻底清醒过来时,已回到天道宫在绝山南峰的弟子居,躺在了竹溪阁的床上,她身上的伤口都已愈合,只不过新生的皮肤比别处娇嫩,还留着红印子。
慕昭然坐起身来,觑见外面熹微天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榴月一直守在床畔,往她身后垫上背靠,回头往书阁上的漏刻看去,回道:“才刚过卯时,殿下再多睡会儿?”
慕昭然疲惫地揉揉眉心,缓慢道:“不睡了,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榴月出门去吩咐侍从准备沐浴之物,夷则从左侧偏院走过来,对守在屋里的南吕招手。
南吕走出屋来,“怎么了?”
夷则道:“殿下这里有霜序使和榴月使,用不着姐姐,姐姐不如去照看一下那位叶姑娘?”
南吕垂头丧气,哪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都怪我给殿下准备的护身符太少了,才让殿下受这么多伤。”
夷则道:“不关姐姐的事,姐姐没注意到么?殿下身上的防御法器一样都没碎。”
南吕眨了眨眼,“是啊,那殿下怎会受那么多伤?”
夷则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殿下对那位叶姑娘态度不一般,姐姐与其在这里自责,还不如替殿下多关照一下她,我是男子,不方便入内,只能在院外守着。”
南吕转头往屋里打望一眼,见慕昭然身边围着一群人,的确用不上她,只好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去看看她。”
榴月吩咐下去后,侍从很快准备好沐浴之物,慕昭然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往净室走,衣料底下还能透出一些刚愈合的伤痕红印,侍从捧起她的头发,扶着她坐进宽敞的浴桶里。
热水拂过肌肤,慕昭然舒服地吐出一口气,问道:“叶离枝现在怎么样了?”
榴月道:“叶姑娘的伤还需要养上几日,方才能见好,昨夜叶大小姐来过,说是想来看看殿下,也想把叶姑娘接回去,殿下未醒,我们便先拒绝了她。”
慕昭然闭上眼睛,看了看自己魂上的业莲罪印,这朵重瓣莲花的边缘处,确实又少了一瓣细长的花瓣。
救下叶离枝后,她也算是完成任务,系统对她同痛同伤的惩罚结束,慕昭然终于不再陪着叶离枝一起受苦。
她抬手拨弄着热水,看水面花瓣随着涟漪晃荡,过了好一会儿,才翘起唇角道:“等她伤好一些,只要死不了就行,便让她回去。”
榴月不解道:“殿下,昨夜乌团失控时,将军府的车队就在我们后边不远,霜序安顿好我们这边,很快就赶过去了,那时候叶姑娘便不在了,很可能在那之前她就离开了车队,被逼上悬崖。”
榴月就差明说将军府的人要害叶离枝了,但这毕竟都只是揣测,不能真的说出口,只劝道:“殿下将她留在身边,或许叶姑娘能安全些。”
“就是不能让她太安全了。”慕昭然低喃道,叶离枝太安全了,她还怎么赎罪呢?
更何况,若是要她天天对着叶离枝那张脸,与她上演什么“相亲相爱”,她早晚都得先憋屈死。
叶家这两姐妹的争端到底是真是假,慕昭然也不想去细究了,总归血浓于水,叶离枝到最后都会原谅的。
她会原谅从小便忽视她的父亲,苛责她的主母,还有叶凌烟那个处处欺负她的姐姐,在阎罗夺回南荣领土,诛灭叶氏满门后,叶离枝也会将这丧家之恨算到她头上。
反正到最后,叶离枝恨的人,只有她。
……
辰时初,慕昭然掐着点到了流玉亭。
此次二十四名新弟子,有二十人都到了这流玉亭,慕昭然还没把人都记全,略微一扫,只看出那位光头的禅门佛子没来。
见她到来,其他人都围过来关心她的伤势。
慕昭然笑着谢过众人,前世对于被自己牵连之人,她是从不会放在心上的,别人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但这回她让霜序备了礼和伤药,在辰时前,送去了各处院舍赔罪。
游辜雪来后,围在她身边的人才散开。
这座亭子建在一座高耸的独峰上,峰上没有植被,黑黢黢的岩石裸露在外,陡峭不可攀,完全没有路径上这座独峰,像她这种还没学会御空的人,都只能乘坐仙鹤。
因为乌团,圣女殿下厚实的家底大幅缩水,投喂买路的灵鱼时也变得抠门了起来,一条灵鱼敲成两半,去时只喂一半头,手里捏着剩下的一半尾,对那仙鹤道:“三日后,记得按时来接我。”
仙鹤不满地叫一声,还是屈服在她比别的灵石更精纯的灵力上,点点脑袋,干脆就趴在亭子屋顶上不走了。
慕昭然拿着灵鱼逗仙鹤时,游辜雪的目光在她留着浅淡红痕的手腕上扫了一眼,抬手从亭柱的匾额上拂过,一行字迹从柱上一闪而没,紧接着便是“哗啦”一阵铁索脆响。
缥缈云雾当中,一条悬索桥忽地从亭边飞射而出,穿透云雾,远远地听到“轰隆”一声,钉入云雾另一端。
游辜雪踏上悬索桥,“走吧。”
众人跟在他身后走上这一条细长的悬索桥。
洗髓池在钧天岛上——便是那座悬于天道宫最顶端,承载钧天殿,常年霜雪覆盖的天上悬岛。悬岛上平下尖,洗髓池在钧天岛最底下的山尖处。
天道宫在此山尖内部凿出了一个洞窟,内里修筑水池,便是洗髓池。
洗髓池中的水是钧天岛上的雪水,从头上的石笋滴下而成大大小小的灵池,池中水清透明净,不见一丝杂质,水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白雾,看着就很冰冷刺骨。
实际上这洗髓池也的确很冷,尤其在入池之后,需要敞开身体各处灵窍,让池中灵息入经脉循环周天,洗去体内驳杂灵力,锻炼经络骨骼,那种感觉才真叫人透心凉。
游辜雪领众人入内,飞身而上洗髓池中间那一座坐台,盘膝坐下,对诸人说道:“各自选一个池子入内,泡足三日,我会在这里为你们护法。”
慕昭然绕着这片洗髓池往右走去,这些池子高低错落,环中间那座坐台分布,池与池之间有山石隔档,互相并看不见,倒也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