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雪几乎要被这种矛盾所迷惑,渐渐开始相信沈染星或许真有几分不同时……
她出事了。
虽说传来的消息并非死讯,但也……生死不明。
无人知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旧伤复发?
是遭了暗算?
还是那迟迟未曾落下的“生死状”终于发挥了作用?
众说纷纭。
但有人私下猜测,白尘烬或许知道真相。
因为,在她出事前,给他留下了一封信。
以萧霁雪对白尘烬的了解,他性格偏执,偏执到近乎疯魔,或许,正是那一封不知内容的信,勉强拴住了他即将彻底崩溃的理智,才没有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彻底失控,化作只知毁灭的疯子。
但是,他当时的状态,也与之相差无几了。
听闻消息那日,共生苑内乱成了一锅粥。
他禁止任何人靠近沈染星所在的房间,抱着她,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将自身那霸道而充满生机的妖力度过去,手指颤抖地探查她的脉搏、她的鼻息,她的温度,擦拭她面上的血迹。
慌乱又无措。
听说他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尝试、呼唤、乃至威胁了她整整一个晚上,怀里的身躯,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降临时,他周身压抑的戾气,终于压制不住,彻底爆发了,恐怖的威压席卷了整个院落,幽蓝的图腾在他皮肤下疯狂窜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皮囊的束缚。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冯维翰在内,都面色惨白,浑身战栗,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这失控的力量撕成碎片,绝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页信笺在他面前飘落。
信笺沾染了几点暗红血渍,飘啊飘,很轻,很慢。
如同一剂镇定剂,渐渐安抚了他的狂乱。
没有人知道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只知道,在白尘烬伸手接过信的瞬间,他周身那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竟一瞬间收敛,退去了。
他沉默地弯下腰,将那封信拾起,珍重万分,紧紧攥在掌心。
然后,打横抱起她,用自己那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怀中的人儿,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狼藉与积雪,将她抱离了那个房间。
自那之后,他便将自己与她,一同反锁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再无音讯。
起初,冯维翰尚能保持几分镇定,毕竟少爷性情暴烈,行事出格也非一次两次。
可一连过去了三日,白尘烬也没有踏出过密室一步,甚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密室。
于是,冯维翰生出了一个大胆且离谱的猜测——
不好,他家少爷要给那女子殉情!
第83章
也正是出于这份日益沉重的担忧, 冯维翰实在没了法子,才病急乱投医,一封加急密信,恳请萧霁雪务必前去劝说。
在所有知情者眼中, 白尘烬对她这个曾与他共患难, 在他最黑暗岁月里给予过一丝微光的人, 态度算是最为温和,最与众不同的。
或许,也只有她的话, 他能听进去半分。
萧霁雪收到信后, 心知此事非同小可, 立刻向陛下陈明情况,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再次赶回了这风波中心的方圆镇。
不出所料,凭借过往那点情分, 她很轻易地便进入了那间地下密室, 见到了那个将自己封闭在绝望深渊中的人。
……
一字字嵌入沈染星的眼底, 牵扯着她的心脏。
沈染星仿佛能透过纸背, 看到萧霁雪踏入密室时的景象。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猛地合上了书。
随后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肺叶如同破风箱似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咳咳……咳……”
刚巧查房路过门口的萧医生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脸色一变, 立刻推门冲了进来。
沈染星只来得及抬眼,模糊地看到萧医生脸上写满了焦急,向她奔来。
下一秒, 她陷入了一片无边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细微又持续的声音,传入她混沌的感知中。
嚓——嚓——嚓——
是削木头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节奏平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性。
在这绝对的黑暗里,这声音非但不能带来安宁,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毛骨悚然。
可沈染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朝着声音的源头探寻。
黑暗中,她隐约看到了一个轮廓。
一个坐在简陋木桌前的背影。
那个背影孤寂,瘦削,肩胛骨的形状在单薄的衣料下清晰可见。
随着他每一次削刻的动作,那瘦削的背部便会微微起伏、牵动。
桌面上,只燃着一豆昏黄的烛火。
那光芒微弱得可怜,仅仅能勉强勾勒出他背影的轮廓和桌面的边缘,仿佛随时都会被周遭浓郁的黑暗吞噬。
光与暗,在这里粗暴地糅杂在一起。
这道背影突然转过身来。
沈染星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走近一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看清他手中正在雕刻的是什么。
然而,或许是太过冲动……
……她醒了。
沈染星无奈扶额,看着纯白的天花板。
-
那日,白尘烬怔怔地接住那封吹落的信,一双蓝眸,却仿佛真被这漫天冰雪冻伤了似,瞳孔轻颤,视线涣散了许久,才艰难地重新聚焦。
“与夫书”,最先蛮横地撞入他眼中的,便是这短短三个字。
这一瞬间,某种迟来的明悟击中了他。
他似乎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大婚,缔结契约的意义。
那不仅仅是仪式,更是一种灵魂的宣告与羁绊的加深,是向天地,向彼此的承诺,从此命运交织,骨血相融,再也无法轻易割裂。
以至于他往后每次看着她沉睡的面容,都在想,如果他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以各种契约将她牢牢束缚在自己身边,让两人的联系紧密到超越时空的界限,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轻易地,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离开。
那时,他的眼睛漫起一层雾气,泪珠晶莹剔透,在月关下泛着破碎的微光,滴滴落下。
落在信纸上,落在点点血迹上。
血与泪交融。
纸上的字,迹烙进他的眼底,刻入他的心里——
“我先离开了。我说过,我是其他世界穿过来的灵魂,现在到了回去的时间了。我回去之后,这一具身体,没了灵魂,会陷入昏迷,所以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若是你实在没空,或者不方便,那便交给石多磊吧,我家大业大,养一个昏迷的人,构不成什么负担。
只是再好的照顾,过了一段时间后,生命终究还是会慢慢流逝,那便把我葬了吧,葬在高山上,我喜欢山野,喜欢风,喜欢雪。
若是挂念,便给我刻一尊佛吧。对了,阿盈身体抱恙,我离开的消息,先瞒着她,因为……”
越往后,字体越是歪斜,虚浮,难以辨认,显然书写之人当时已力不从心。
可白尘烬还是一字一句地,偏执地看完了,用尽所有心力去辨认每一个字。
只是,他从未想过,在精神与灵魂的层面,原来他和她之间,隔着如此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甚至在想,从前在深深埋进沈染星身体,激烈冲击着她的时候,若是再说多些只言片语,两人的心,会不会就能靠得更近一些。
可是,没有如果。
其实……也没关系。
那时,他麻木地安慰自己。
心想,她如今这样沉睡着,不会再自作主张地离开,不会再走向别人。只有他可以陪在她身边,日夜看着她,抱着她这具尚存温热的躯壳。
这样似乎也不错。
共生苑里的那些人,纪明月、雪拂、乔阿盈……他们再也夺不走她的注意力,分不走她的笑容。
她不会反抗他的靠近,不会对他过于霸道的占有流露出不满,更不会对他将她关在这密室里的做法,产生任何异议……
他好不容易骗服了自己。
然而,仅仅过了短短几天,他就惊恐地发现,他所迷恋、所深爱的,从来不是这一具静止的、失去灵魂的美丽皮囊,更不是这个了无生气、任由他摆布的她。
眼前这个沉睡的女子,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
他开始慌了。
他害怕时光流逝,会慢慢磨灭她鲜活的记忆;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连她笑起来的样子,生气时瞪他的眼神都记不清。
恰好此时,萧霁雪来寻他,他便顺势让她进来,让她去搜寻所有能找到的,关于灵魂、异界、起死回生的典籍,以及最适合雕刻的木料。
堆积如山的古籍被送入密室,他废寝忘食地翻阅,眼底的血丝日益浓重,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能将她抢夺回来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