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某日,在拿起刻刀,对着坚硬木料一笔一笔雕刻的时,当木屑纷飞,佛像的轮廓逐渐清晰时,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属于她的气息。
于是,他开始没日没夜地雕刻。
终于,某一次,他倏然回头,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她,却又不是她。
她很陌生,很瘦,很弱,似乎一阵风便可以吹倒。
可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那眼神中,想要不顾一切奔向他的意图……又如此熟悉,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他的灵魂。
白尘烬定定地看着那道虚幻的影子,浑身僵硬,几乎不敢有任何动作,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不小心,就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将这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幻影惊散。
他只敢这样远远地,贪婪又小心地看着她。
表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却早已天翻地覆,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腾,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轰鸣,脑海中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的狂喜与恐惧交织。
可最终,她还是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几乎耗费了所有清醒的时间,不眠不休地雕刻佛像。仿佛只要佛像刻成,就能将她唤回,或者至少……能让他再次看到她。
他们都劝他,说他病了,让他停下来。
可白尘烬却在心里想,病了才好。
因为只有病了,才能看到她。
最好病得再重一些,再疯狂一些,这样看到她出现的频率,或许就能更高一些。
可这世道,哪能总是称心如意?
终于,自那之后,无论他如何耗尽心神,如何将自己折磨到油尽灯枯,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连幻觉都吝于给予。
甚至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无法阻止,她□□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
希望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的绝望。
他又开始疯狂地翻书,一遍,又一遍,近乎自虐地重读那封早已倒背如流的信,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新的线索。
他开始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四处寻找那些可能连接两个世界的法子。
他整日整夜地无法入睡。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疯了,理智早已崩断。
他也知道,是自己把自己折腾到了这般药石无灵的境地。
可是,能让他见到她的“药”……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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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日丽,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沈染星坐在树荫下的轮椅上。
她有些郁闷。
昨天把书合上,今天再翻开时,那些文字已经消失了。
后面发生的事,对她而言,居然成了迷。
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她轮椅的扶手上,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人类。
沈染星思绪被打断,与鸟儿对视。
“小姐还是这样招小动物喜欢。”
一道温和而不失干练的女声在一旁响起。
沈染星缓缓转过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朝她走来,穿着黑色西服套裙,步伐干脆,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
她是陈秘书,父亲身边得力的员工之一。
沈染星笑得浅淡而平和:“对啊,看来我还不是一个太让人,或者说,让小动物讨厌的人。”
陈秘书走到她面前,将果篮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她此次前来的原因,两人心照不宣,无需多问。
无非是昨天她看书情绪激动,把自己呛到了……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背过气去,惊动了医生。
被自己呛到,还惊动了一群人,虽说是一件挺丢脸的事情,但医院还是按照惯例,通知了她的紧急联系人之一,代表她父亲的陈秘书。
每次她的病情稍有风吹草动,父亲那边总会第一时间派人前来探望,流程规范,态度客气,只是他本人,几乎没来过。
陈秘书听出了话语间的意思,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轮椅上的沈染星持平,语气公式化却又不失礼貌:“沈总听说您昨天有些不舒服,很担心,特意让我过来看看您。”
“嗯,替我谢谢他的关心。” 沈染星点了点头。
“另外,”陈秘书继续汇报工作般说道,“前些日子,您母亲那边公司请求的注资事宜,沈总已经批复,款项昨天下午都已经全部办妥,划拨过去了。”
“好。”
陈秘书看着她,按照惯例问道:“您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给沈总的吗?”
沈染星闻言,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替我谢谢他就行。”
陈秘书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似乎在期待更多。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位大小姐总会抓住这样的机会,让她带回去许多话,或者一些亲手做的小手工,亲手写的信之类的。
可这一次,沈染星只是安然地坐在那里,再无下文。
陈秘书不免有些惊讶,这位大小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了那股惶恐,反而多了几分从容。
这么一看,居然透出一丝她父亲的气度来。
陈秘书一向公事公办,不多言,不多问,这一次,实在压不住好奇心,多说了两句:“沈总他其实挺关心您身体的,只是最近集团事务实在太繁忙,您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沈染星闻言,点头,刚想开口,目光却越过陈秘书,看到了住院部大楼门口走出来的两个人。
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正跟在母亲一侧,两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落在轮椅扶手上的小鸟被惊动,振翅飞走,消失在了枝叶间。
沈染星收回目光,转向陈秘书:“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妈妈他们一会儿过来,看到你在这里,又该黑脸了。”
她母亲一直对父亲那边的人,尤其是这位,代表父亲处理她们这边事务的陈秘书,没什么好脸色。
陈秘书多看了她几眼,心中暗暗惊叹,这淡淡吩咐的态度,真的……
太像沈总了。
准确来说,更像沈总准备找人发难前的平静……
她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立即站起身,又公式化地叮嘱了一句“您保重”,便转身沿着来路离开。
经过那对母子时,陈秘书朝着二人微微俯身,算是打过招呼。
那两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谈笑风生地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陈秘书也不介意,反而嘲讽地勾了勾唇。
她对这两位拿了好处,还要当大爷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沈染星瞥了一眼陈秘书离开的背影,随后定定看着朝她走来的母子。
第84章
随着两人的走近, 沈染星终于看清了她的母亲,付夫人。
她身穿一件香槟色连衣裙,质地精良,眼角处生了细纹, 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食盒, 正侧着头, 宠溺地看着身边高大却难掩稚气的儿子。
走到沈染星面前,付夫人随手将食盒放在轮椅旁的小几上,像是完成某种例行公事般, 随口打了声招呼:“染星, 今天感觉怎么样?”
话音未落, 便已自顾自地打开食盒盖子,开始盛汤,动作流畅。
付夫人儿子,付华,站在一侧, 双手插兜, 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目光游移, 似乎觉得待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
付夫人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示意他收敛些。
沈染星垂下了眼睫。
奇怪,换做是从前,看到他们母子之间这种自然而亲密, 却将她无形排除在外的互动,她心里会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羡慕,甚至伤心。
可如今, 她心底竟生不出半分波澜,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可笑,甚至……无聊。
食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汤水气味扑面而来,浓郁又油腻,让她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喝吧,”付夫人将盛好的汤碗递到她面前,语气温和,“这可是我守着灶台,熬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老鸭汤。”
沈染星伸手接过,端到鼻尖闻了一下,随即微微蹙眉,将碗放回了小几上。
“谢谢,但我不喜欢这么油腻的东西。”
付夫人伸出去准备拿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她的大脑似乎因为这超出预期的拒绝而短暂宕机了。
毕竟,在过去,无论她送来什么,这个女儿即便不喜欢,最多也只是皱皱眉,然后默默喝完,从未如此直接地表示过拒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轻气盛的付华。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声音拔高:“沈染星你什么意思?我妈花了三个小时,辛辛苦苦给你炖的汤,你连尝都不尝一口,就直接说不喜欢?你摆脸色给谁看呢?”